19
春屿书房总部迁移公告发布那天,沈嘉屿在旧办公室待到了凌晨。
他把多年前林晚舟留下的县域图书计划手稿翻出来,那本早已泛黄的资料册上,字迹工整清晰,书写着她那时走访调研所得的县城小学名单、藏书缺口、馆藏需求分析。
每一页都写着她的初心与执念。
“让孩子们在地图最末端也能读完世界”。
他看着那句标注良久,忽然意识到:
她留下的东西,远比你我之间的那点爱与恨,更大。
第二天清晨,他将自己所持春屿书房最后的17股权出售,成立一个独立公益项目。
项目负责人一开始不解:“你确定?不署名?不公告?那公众怎么知道你不是在作秀?”
他只说一句话:“如果还需要知道是我,那这项目不配叫赎罪。”
他在郊区租下一处仓库,亲手改造为修旧书工坊。
白天修订、分拣、打包,晚上点校、登帐、出库。
仓库门口挂一块旧木牌,手写书页修补所。
他一头扎进了纸张、胶水、磨边器与印戳油的世界。
没人知道这家仓库的老板是谁。
他每次出货都附上一张手写卡片,字极小,只写:
感谢孩子们仍愿意阅读这些书。
若书页破损,请随信附回,我继续修。
县里的老师以为这只是某个公益组织的常规支持。
直到有次,一个老师在群里发了一段话:
“今天收到一个破旧但干净的旧书包,里面有修补过的《十万个为什么》《古诗75首》《数学应用题手册》。最惊喜的是,每页都贴了透明胶贴和修订纸角,像被人用心地重新缝了起来。”
孩子们在书背上写了一行字:谢谢修书的人。
消息传到沈嘉屿耳朵里时,他正在用放大镜看一本《鲁滨逊漂流记》的书角是否歪斜。
他看完,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用胶棒刷封面。
项目第二年,已有19所小学接受图书室修复。
他依然不露面,只负责定期审核物资单与验收图书照片。
偶尔会有记者追踪到工坊,敲门打探:
“请问负责人在吗?”
沈嘉屿戴着口罩、头戴鸭舌帽,只摇头:
“这里就是旧书维修,没人管采访。”
记者走后,他把访客登记册锁进抽屉,再次确认外头监控未被打开。
赎罪这件事,是不能求传播的。
他知道,那些年他站在光中央太久,而如今他必须选择消失在正确之后。
有朋友劝他:“你可以选择体面补偿的方式,何必这样?”
他回答:“我以前太习惯体面了。换点苦的方式吧。”
仓库背后,是一个露天小院,堆着他曾从旧门市淘来的木制书柜。
上头刻着过去书展标语,如今被他一点点刮去,只留下木纹。
某个傍晚,他拿着打包好的第99批图书送去快递点,排队时正好看到一个快递小哥举着一本封皮磨损却干净整洁的童书,说:
“这本也是从那个‘修书仓’来的吧,孩子们可喜欢。”
那一刻,他没有抬头。
只是放下自己那一包,签收单上写着收件人一栏:
顾青曾资助县域图书室网络。
而寄件人,永远是拾页项目无名修复人。
夜里他回仓库,独自喝了一碗热面,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想:
他终于也成了一个不再被认识的人。
但那些书页,会替他说一句:
“他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