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旧城区的雨巷像条浸了水的抹布，半年来始终拧不干湿气。
林默窝在
“醉八仙”
酒馆的角落，面前堆着三个空酒瓶，最新的那个正被他用指尖划出刺耳的声响。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木桌上晕开的水迹，像极了填海工程旧址那片被混凝土覆盖的滩涂。
“再来一瓶。”
他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吧台后的老陈叹了口气，扔来一瓶冰镇啤酒。
半年前那场追杀让他左肩留下永久的疤痕，更让孙建国发来的乱码短信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监理方…
警告…
停手…
暗礁触手”。
如今的林默靠接
“灰活”
糊口：帮赌场找老千、替小三拍出轨证据。此刻他口袋里还揣着今早刚收的定金，委托人要找一只走失的布偶猫，酬金少得可怜，却够买三瓶劣质啤酒。
“谢了，老张。”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
“省省吧，默哥，”老张头也不抬，继续擦拭着手里那个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杯，“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我这些年也白在这旮旯混了。不过你这‘门神’再当下去，我这小本生意可就真得喝西北风了。”话是抱怨，语气里却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旧相识的关切。
林默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弧度，算是个回应，也像是对自身处境的无声嘲讽。
他摸出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零钱，压在杯底，动作带着微不可察的摇晃，但很快稳住。
三条街外的
“金玉记堂”
小区正在上演另一幕戏。
“现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痕检！痕检人呢？怎么这么慢？！磨蹭什么呢！”
一声年轻却刻意拔高、带着明显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女声，划破了“金玉记堂”小区清晨虚伪的宁静。
这个位于新城区边缘、名字透着俗气富贵气息的小区，房价不高不低，住的多是些小生意人或普通白领，此刻却因为三号楼二单元502室门口拉起的刺眼黄色警戒带而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几名制服警员守在楼道口，神色凝重，阻挡着探头探脑的邻居和闻讯赶来的记者。
说话的是陆小雨。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如松，像一株刚刚破土、生机勃勃却略显稚嫩的小白杨。一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此刻紧紧绷着，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疙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混乱景象，试图掌控局面，但微微急促的呼吸、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下意识捏紧记录本而发白的指节，都在无声地暴露着她作为刑侦支队新晋警员独立负责上的警徽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国字脸上一派正气凛然，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
他先是严厉地扫了情绪激动的陆小雨一眼，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瞬间噤声，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警戒线外的林默，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有审视，有深沉的惋惜，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紧张？
“林默？”孙建国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旧相识的熟稔，“你怎么在这儿晃悠？”
林默看到孙建国，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路过，买早点。”他扬了扬手里那袋早已凉透的包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孙局日理万机，这种小案子也劳您亲自来压阵了？
孙建国没有理会他话里那根无形的刺，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又看看脸色通红、胸口起伏的陆小雨，沉声道：“小雨，按他说的，让痕检立刻重新处理卧室门口区域！重点保护那几滴可疑污渍！提取死者左手指甲缝残留物，仔细检查！每一丝皮屑都不要放过！”
“孙局！他…”陆小雨不服气，还想争辩，她无法接受一个邋遢酒鬼的指挥。
“执行命令！现在！”孙建国的语气陡然加重，不容置疑，带着局长的绝对权威。
陆小雨咬了咬下唇，把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狠狠瞪了林默一眼，憋着一肚子委屈和不服气，转身去安排了。
痕检组的人立刻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重新围到卧室门口那片区域，开始更细致的作业。
林默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无聊又不得不让的任务，不再看任何人，包括孙建国，转身就走。
他佝偻着背，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楼梯拐角，留下那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味和隔夜酒气，与现场浓重的血腥味和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孙建国看着林默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影，那暗影中似乎包含着某些沉重而不为人知的往事。
但这情绪转瞬即逝，他迅速恢复了威严沉稳的局长姿态，转向现场，开始听取初步的勘查汇报。他宽阔的背影在警戒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