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回来的当晚,陈建军吃完饭就揣着那几本书进了里屋。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书页上的公式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有着之前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基础,陈建军觉得书本上的知识复习起来并不是很困难。
“建军,今天咋在屋里看书?那本子上画的啥?跟天书似的。”
李秀莲把碗放在炕边,碗里是留给他的半个红薯,“才去县里培训两天,晚上不歇着,熬坏了身子咋整?”
陈建军合上书,指尖还沾着煤油灯的烟味。
“娘,我跟您说个事。”
他往炕沿挪了挪,让李秀莲坐下,“这次去县里培训,我听知青说,上面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
就是以前考大学的制度,考上了就能去城里上大学,毕业还能当干部、当老师,不用再靠工分吃饭。”
“高考?”
李秀莲愣了,手里的红薯都忘了递过去,“那不是停了十好几年了吗?这咋突然要恢复了?”
“是知青说的,还说报纸上有苗头,说不定明年就有准信了。”
陈建军拿出那本《数理化自学丛书》,翻开给李秀莲看,“我在县城买了这些书,就是想提前准备着。要是真能考,我想试试
——
考上大学,咱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愁我找对象的事了。”
李秀莲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眉头皱了起来:“可上大学哪那么容易?你从小就没念过几年书(原主只上到初中毕业),现在捡起来能行吗?再说,你要是天天看书,队里的工分咋办?家里还等着你的工分换粮呢。”
这话戳中了关键——在
1976
年的农村,工分就是口粮,要是陈建军为了看书耽误上工,一家人的吃饭都会受影响。陈建军早想好了对策,赶紧说:“娘,我不耽误上工。早上我早起一个钟头看书,中午歇晌看半个钟头,晚上收工回来再看两个钟头,工分肯定不少赚,后院的红薯我也会抽空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您想啊,要是我真考上大学,以后每个月有国家发的助学金,还能把您和爹接到城里住,不用再在地里受累。就算没考上,多学点知识也不亏,以后队里搞农技推广,我说不定还能当技术员,赚的工分比现在还多。”
李秀莲没说话,手里反复摩挲着粗布围裙
——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
“城里”“当干部”
是好事,也知道儿子自从摔了一跤后,比以前有主意多了,说的话也在理。
这时,陈老实端着旱烟杆走进来,刚好听见最后几句。他把烟杆往炕沿上一磕,坐下来问:“你说啥高考?要是白忙活一场,耽误了工分,又没考上,咋办?”
陈建军看着父亲严肃的脸,语气坚定:“爹,我知道有风险,但这是咱全家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您想啊,苏晓梅为啥要回城?不就是城里日子好过吗?要是我考上大学,以后咱家也能像城里人家一样,有粮票、有布票,不用再省吃俭用。我保证,绝不耽误上工,要是考不上,我就安安心心在家种地,再也不提这事。”
陈老实吧嗒着旱烟,眼神落在那几本旧书上。他想起自已年轻时的遗憾
——
当年要是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考上中专,不用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现在儿子有这个心思,他其实是动了心的。
煤油灯的光晃了晃,陈老实把旱烟杆往炕沿上磕得
“邦邦”
响,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出来,落在粗布裤腿上,他伸手掸了掸,眼神直勾勾落在陈建军手里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上,语气比刚才更沉了些:“考大学的事,我不拦你,但有一样
——
不能耽误了跟晓梅处对象。”
陈建军捏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刚要开口,就被陈老实打断了。老人往炕里挪了挪,后背抵着墙,声音里带着老一辈人固有的固执:“你别跟我扯啥改变命运,咱庄稼人过日子,先有窝才能下蛋。你都过二十了,前阵子还被晓梅还想着退亲,这姑娘是知青,模样周正,性子也稳,要是错过了,你再想找这样的,难!”
李秀莲端着空碗从灶房回来,听见这话赶紧接茬:“你爹说得对,晓梅那丫头我见过,上次来咱家借针线,说话轻声细语的,还帮我拾掇了灶台,是个好姑娘。”
陈老实没让她插太多话,眼睛仍盯着陈建军:“我知道你想读书,可读书是虚的
——
就算高考真恢复了,你能保证一定考上?就算考上了,你得读三四年吧?那时侯你都快二十多了,谁家姑娘还愿意等你?反观晓梅,现在就在知青点,离咱家就二里地,你多去走动走动,送点家里的菜,帮着干点活,俩人熟悉了,年底就能把亲事定下来,这才是实打实的事。”
他说着,从烟盒包里掏出烟丝,慢悠悠卷着,话里带了点村里长辈的
“过来经验”:“前村你王大叔家的小子,当年也跟你似的,一门心思要去县城读书,说要考啥中专,结果书没读出名堂,亲事也耽误了,现在快四十了还打光棍,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你想走他的老路?”
陈建军看着父亲手里卷得歪歪扭扭的烟卷,心里明白老人的心思
——
在
1976
年的农村,“成家”
比
“立业”
更像头等大事,,能抓住苏晓梅这样的对象,在陈老实眼里,比虚无缥缈的
“考大学”
靠谱多了。
“爹,我不是不想跟晓梅处,”
陈建军放软了语气,把书合上放在桌角,“可我现在要是天天往知青点跑,哪有时间看书?再说,晓梅是知青,说不定也想复习,我总去打扰她,也不好。”
“打扰啥?”
陈老实把卷好的烟叼在嘴里,摸出火柴点亮,吸了一口,烟圈慢悠悠飘在灯下,“你不会找由头?明儿让你娘装一筐刚挖的红薯,你给晓梅送过去
——
知青点伙食差,红薯顶饿,她肯定高兴。送完了跟她唠唠,问问她知不知道高考的事,俩人有话聊,感情不就处出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跟你说,建军,这事你听我的。每天看书归看书,但下午收工后,必须去知青点走一趟,哪怕就待半个钟头,也得去。工分不能少赚,对象也不能少处,高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媳妇才是能跟你过一辈子的!”
李秀莲在旁边帮腔:“你爹说得在理,咱也不耽误你看书,就每天去一会儿,跟晓梅说说话,顺便也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明儿我再腌点萝卜干,你一起带去,晓梅肯定喜欢。”
陈建军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又看了看母亲期待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
——
他知道,在父亲眼里,“成家”
是他这个年纪的
“硬指标”,比高考这个
“没准信的事”
重要得多。要是直接拒绝,不仅会惹得父亲生气,说不定还会被断了看书的支持。
他攥了攥手心,最终点了点头:“行,爹,我听您的,明天收工后就去知青点给晓梅送红薯。但我也跟您说好了,我去跟她聊,也会问问高考的事,要是她也想考,我俩说不定还能一起复习,这样既不耽误处对象,也不耽误看书,您看行不?”
陈老实见他答应,脸色缓和了些,抽了口烟:“这还差不多。只要你不把对象的事抛到脑后,看书我不拦着。记住了,庄稼人过日子,得脚踏实地,媳妇先定下来,你再去奔你的前程,这才稳当。”
煤油灯的光映着父子俩的脸,陈建军看着桌角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心里却盘算开了
——
去知青点走动也好,既能顺着父亲的意,又能跟苏晓梅多接触,说不定还能从她这个知青嘴里,打听更多关于高考恢复的准确消息,算是
“一举两得”。只是这平衡看书和处对象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