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因早有预感,玉珺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淡淡看了上首人一眼便慢慢跪下去。
仔细想想,自打下了山后,她的膝盖跟着她便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低人一头,即便与帝王情浓时,也没能做到全然被他护下。
梗着脖子反抗是没用的,大多时候换来的都是更多的嘲讽与责罚。
玉珺恭顺颔首:“娘娘喜怒。”
公孙韵紧攥的手用力到发疼,但她竭力控制着语气平和,不再继续泄露她心中所想,她只觉自己的一切不悦在面前人眼里都是无用的笑话。
她缓缓开口:“你既去见了王氏,可有什么打算?”
玉珺闻言睫羽轻颤,她想,皇后定希望王氏案依崔大人原判,毕竟让梅坤出错才是公孙氏一党想看到的。
她心底确有动摇,一边是帝王有关民生的大计,一边是王氏的命与伺机发作的公孙氏一党。
但当着皇后的面,她无论做何决定都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含糊回:“臣妾只是听审,究竟如何判罚,还得看刑部怎么判。”
皇后却不打算继续兜圈子,直截了当问:“本宫在问你,你究竟如何想。”
玉珺低垂着眸子,没立刻回答。
她的沉默让公孙韵不由蹙眉:“俪妃何时成了哑巴?”
玉珺头更低了些:“事涉国法朝政,臣妾不敢多言。”
公孙韵冷笑一声:“你都能替了本宫去听审,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言的。”
“臣妾只是奉命行事——”
“行了,本宫不是听你在这里打马虎眼的。”
公孙韵直接开口将她的话打断:“如今汴京之中没几个人不知此事的,儒祈回来时也同本宫提起,你可知他如何说的?”
玉珺眉心一跳,有些不敢听儒祈的答案。
身为母亲,她其实更怕儒祈想的同帝王一样,冷心冷情地分析利弊,何况帝王年少时尚有热血怜弱之心,她的儿子要连帝王都不如吗?
“他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人而无德,用何以立世,大丈夫不应如此。”
玉珺顿觉胸口压闷着的一口气散开了些,此刻她竟觉得莫大的庆幸。
可这庆幸过后,她不得不去想皇后为何提起儒祈。
片刻的沉默过去,公孙韵才缓缓开口:“儒祈还问过本宫,是否会留王氏一命,你可知他知晓是你替本宫行皇后之责时说了什么?”
玉珺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她从未从旁人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评鉴。
公孙韵一字一句道:“他说,你心性愚善,定不会让王氏丧命。”
愚善吗?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好的评鉴,但似是放在王氏案上,倒很是有用。
愚笨些,便可将帝王安排的事办砸,心善些,就能想办法让王氏活下来。
公孙韵似觉得这几句话分量不够,最后又落下一句最要紧的来:“儒祈即便是养在本宫身边,也毕竟是你的骨肉,你应当不希望他口中的你,从愚善变为狠戾无情罢。”
玉珺明白,这是在拿儒祈来威胁她。
孩子总会去学爹娘的,儒祈没能学去帝王身上的冷漠独断,这回要从她这个娘亲身上来学吗?
这回,她确实没什么可挣扎犹豫的了,她颔首应了一声:“臣妾知晓了,必不会让儒祈失望。”
公孙韵原本没想过她会松口的这般快,甚至她也准备了让这母子二人见上一面,再下一剂猛药,如今看来倒是没什么必要。
她身为皇后被一个妃子压一头虽让她着恼,但不必让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为难,也算是件好事,尤其是如今为难的人变成了玉珺。
她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笑来:“别跪着了,起来罢,等会儿儒祈回来瞧见像什么样子。”
玉珺缓缓站起身来,膝盖发麻发疼,可听到儒祈要回来,她还是强撑着站直了身子:“臣妾告退。”
她这反应让公孙韵一怔,进而蹙眉不悦道:“走什么,在你心里本宫是何种小肚鸡肠之人,会拦着你们母子见面不成?”
她确实没阻拦过,她若是主动阻拦,便是她这个皇后强势无礼,不过也根本不必她开口阻拦,她身边的人自会帮她办成此事,到后来儒祈也揣度她心思,与生母冷淡相对。
玉珺轻轻摇头:“娘娘宽厚,只是臣妾还需向陛下回禀,不好在凤仪宫多耽搁。”
这回公孙韵确实是意外,她自然能听得出来就是不想见的意思,去回禀哪里会差这一时半刻?
不过,为什么呢?天下没有母亲不挂念孩子的,更何况还是长子独子。
公孙韵稍稍动了动脖子,没有非要促成他们母子二人当自己面亲近的心思,随意摆摆手:“退下罢。”
玉珺颔首,退着步子离开,走的干脆利落,半点没有欲拒还迎的意思。
她不想见儒祈是真心的,并非是作假,这让公孙韵更摸不清因由。
想到此前儒祈被帝王责打,她至今都未曾去看一看儒祈的伤势,如今为了这个儿子要违抗圣令,有了付出自然会向要回报,她不去与儒祈维系母子情,不去邀功让儒祈对她另眼相看,竟就这么走了?
公孙韵眸底闪过一丝寒光,叫身侧的嬷嬷过来。
“去查一查俪妃最近平安脉的记档,是不是有了身孕。”
能让一个母亲放弃孩子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她有了第二个孩子。
如今宫中只有太子一个皇嗣,若是她再生下次子,于公于私都会养在她自己膝下,那日后自己这个皇后,还有什么立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