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客户与歪脖烧鸡
立堂口后的头三天,风平浪静。
我几乎要怀疑那天晚上的一切,包括院子里那支诡异的黄皮子仪仗队和那只白狐,都只是我压力过大产生的集体幻觉。
如果不是我身体里那挥之不去的“异物感”的话。
那感觉很奇怪,不像多了个器官,也不像得了胃结石,就是一种……沉甸甸的充实,仿佛丹田里揣着几个温吞吞、懒洋洋的活物。它们大多数时候很安静,但偶尔会翻个身,或者传递过来一丝极其模糊的情绪碎片——有时是一缕烟熏火燎般的烦躁,有时是一抹冷飕飕的凉意,还有一次,我莫名其妙地对邻居家炖的红烧肉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口水差点流到课本上。
赵强这厮恢复得比我快得多,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并且迅速将那段恐怖经历加工成了他的吹牛逼资本。
“我跟你们说,当时院子里那家伙!全是黄大仙!一个个跟人似的站着,绿眼睛跟小灯泡似的!哥们我眉头都没皱一下!”课间,他又在唾沫横飞地跟几个同学比划,还擅自给自己加了戏,“当时我就感觉一股王霸之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大喝一声‘呔!妖孽休得猖狂!’它们唰一下就全跑了!”
同学们哄笑着,显然没人信。
我懒得理他,趴在桌子上,试图感受肚子里那几位“房客”今天心情如何。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尖利,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突然在我脑子里响起:
“吵死了!让那傻大个闭嘴!还有,饿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四下张望。
“咋了川儿?见鬼了?”赵强凑过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刚才那声音……不像幻听,清晰得可怕。而且那语气,那用词……
“没……没事。”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惊疑不定。是胡白云?那位狐仙?
“烧鸡!歪脖凤凰!要东街老刘家那口的!”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颐指气使。
得,实锤了。就是她。
我哭笑不得,这位仙家奶奶,上身仪式上讨封要烧鸡,这刚安顿下来头一件事,居然还是惦记着烧鸡?这得是多大的执念?
“强子,”我戳了戳还在吹牛的赵强,压低声音,“那啥……你去东街老刘家熟食店,买只烧鸡回来。”
赵强一愣:“现在?还没放学呢?你馋肉了?”
我表情复杂,难以启齿:“呃……不是我想吃……是……是咱家老仙儿……想吃了。”
赵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恍然大悟,随即露出极度兴奋的表情,一拍大腿:“哎呦喂!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供奉老仙儿的大事给忘了!等着!哥们这就去!保证挑只最肥的‘歪脖凤凰’!”
他二话不说,猫着腰就从后门溜出了教室,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半小时后,赵强揣着个油乎乎的纸包,贼头贼脑地溜了回来,一股浓郁的烧鸡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教室后半区,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搞定!刘老头刚出炉的,香着呢!”他把烧鸡塞给我。
我拿着烫手的烧鸡,有点不知所措。这……怎么给?难道要我捧着烧鸡冥想?
“贡到堂口香案上!点上香!笨死了!”
脑子里那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满满的嫌弃。
我:“……”
放学后,我赶紧回家,在奶奶指导下,把烧鸡恭恭敬敬摆在堂单前的香案上,又点燃了三炷香。
香烟袅袅升起,奇怪的是,这次烟没有四处飘散,而是笔直地向上,然后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样,一小缕轻轻地飘向堂单上“胡白云”的名缕,盘旋片刻,才慢慢散去。
而那只油光锃亮的烧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刚出炉时那种诱人的光泽和热气,变得像是放了很久的凉透了的货色。
“嗯…勉强凑合。”
脑子里那声音似乎满意了一点,然后沉寂下去。
我盯着那只瞬间“凉透”的烧鸡,目瞪口呆。好家伙,这效率可真高。
就在我对着凉烧鸡发愣的时候,我家院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头发凌乱,眼圈红肿,脸上带着一种惶急和恐惧交织的神情。她挎着个布包,一进门就抓住我奶奶的手。
“周家婶子,救命啊!我家……我家出邪乎事了!”
奶奶把她让进屋,妇人姓王,就住在前面的胡同。她坐下后,惊魂未定地开始讲述:
“是我家那口子,老王!从前天开始就不对劲了!晚上睡觉好好的,突然就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的,不说话,就那么瞪着。昨天更吓人,大半夜的,他……他居然跑到厨房,把生米生面往嘴里塞啊!拉都拉不住!力气大得吓人!”
王婶说着就哭了起来:“今天早上更邪性,他缩在墙角,怕冷似的浑身抖,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冷啊……水淹到脖子了……答应我的烟呢……’这都哪跟哪啊!周婶子,您老经得多,给看看,这是不是……撞客(撞邪)了?”
奶奶听完,眉头皱了起来,却没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我被她看得一愣。
王婶也顺着奶奶的目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大概在她看来,我这么个半大小子,实在不像能处理这种事的人。
就在这时,我肚子里那团属于“黄翠花”的气息突然活跃起来,一种强烈的、想要“出去看看”的冲动涌上来。同时,一个沙哑、急切的老太太声音在我脑子里嚷嚷:
“问问她!是不是东南方向!是不是水边!是不是答应过供奉没兑现!快问!磨蹭啥呢!”
这声音又急又冲,吓了我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嘴就张开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老太太般的沙哑腔调:
“王大婶,您家……东南方向,有没有水塘、水库或者老井之类的地方?”
王婶被我突然的发问和奇怪的腔调弄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啊?有…有个废弃的老鱼塘,就在那边……”
我(或者说我肚子里的黄仙)根本不等她说完,语速极快地继续追问,声音愈发尖锐:“三年前!是不是在三年前!你在那边答应过什么是?!是不是答应给烟卷?!”
王婶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见到了鬼,嘴唇哆嗦着:“你…你咋知道的?!三年前…老鱼塘清淤,我…我好像不小心碰倒了个破旧的木头牌子……当时是随口说了句……给…给老人家赔罪,烧点烟卷……”
她话没说完,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不是我明白,是我肚子里那位“黄翠花”大仙明白了。
那种被附身的感觉潮水般退去,我恢复了对自己嗓子的控制权,但刚才那番连珠炮似的问话,已经把我自己和王婶都惊得说不出话。
奶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对我(或者说对我身上的仙家)说:“是老鱼塘里的‘冤亲债主’讨债来了。答应了供奉没给,这三年人家没计较,现在怕是遇到难处,或者就是不高兴了,来找后账了。”
王婶已经信了八成,哭着问:“那…那可咋办啊周婶子?小川…小川大仙?”
我被这声“大仙”叫得浑身不自在。
“简单!三刀黄表纸,三卷老旱烟,三样果供!去塘边烧了磕头赔罪!应承的年节供奉别落下!保准没事!”
那个沙哑的老太太声音又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一种“这都不是事儿”的轻松感。
我赶紧依葫芦画瓢,把“仙家指示”原封不动地转达给王婶。
王婶千恩万谢,赶紧回家准备东西去了。
她走后,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刚才那种身体部分被接管、嘴巴自己说话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太吓人了。
奶奶却欣慰地看着我:“挺好,仙家愿意开口指点,这是好事。说明认可你了。”
晚上,王婶又来了,这次是带着笑脸来的,还提了一篮子鸡蛋。
“灵了!真灵了!”她兴奋地说,“照小川大仙说的,去塘边烧了纸点了烟,刚磕完头,我家那口子‘呃’一声就缓过神来了!就是人有点虚,说好像做了个长梦,梦里一直泡在冷水里等人送烟抽……太谢谢您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王婶,我看着那篮子鸡蛋,心情复杂。
这就……解决了?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客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搞定了?靠的不是我周小川的本事,而是我肚子里那位急性子的黄仙老太太?
“哼,算那老淹死鬼识相!”
脑子里,黄翠花的声音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嚷嚷起来,“鸡蛋!鸡蛋留下!明儿个给我炒盘鸡蛋!要嫩糊的!”
我:“……”
得,又一位祖宗点餐来了。
我看了一眼堂单上“黄翠花”的名字,又摸了摸似乎又有点“饿”了的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出马弟子的日子,看来是真不好过啊。
不光得负责心理疏导和灵异调解,还得兼职外卖小哥和厨子。
赵强那家伙听说后,倒是兴奋得不行,逢人就说:“瞧见没!我兄弟!周大仙!一出手就搞定!以后有啥疑难杂症,鬼上身啥的,尽管来找!假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恨不得用那篮子鸡蛋砸他脸上。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