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的执念与夜半歌声
王婶家的事像滴入水面的油花,迅速在附近几条胡同里漾开。
“老周家那小子,得了真传了!”
“可不是嘛,一眼就看出来是东南老鱼塘的事!”
“周奶奶年纪大了,以后有啥事,找小周师傅准行!”
我被这些传言架得有点下不来台。天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我肚子里那位急性子的黄仙老太太抢答的。但解释也没用,在街坊们眼里,我就是那个能“通神”的半仙了。
于是,我家门槛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今天东家的孩子夜啼不止,让我去看看是不是吓掉了魂;明天西家的老太太总觉得屋里有人走动,请我去洒洒净水。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甚至纯粹是心理作用。
处理这些事,我基本就是个传声筒。仙家们似乎也乐于此道,尤其是黄翠花,但凡有点动静,她总是最先蹦出来,用她那沙哑的嗓子在我脑子里指点江山,然后催着我讨要供奉——通常是炒鸡蛋,而且要嫩糊的。
胡白云则高冷得多,等闲小事请不动她大驾。只有一次,对面楼一个阿姨说她总梦见去世的老伴站在床边叹气,胡白云才懒洋洋地在我脑子里哼了一声:“告诉她,床底下那双破胶鞋该扔了,睹物思人,缠着呢。”
阿姨回去果然在床底翻出她老伴生前穿的旧胶鞋,扔了之后,果然就不再做梦了。为此,胡白云点名要了一只最肥的“歪脖凤凰”,而且指定要东街老刘家加麻加辣的。
赵强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经纪人”,负责收鸡蛋、买烧鸡、挡掉一些明显不靠谱的求助,并且乐此不疲地吹嘘我们的“业绩”。日子就这么吵吵嚷嚷、鸡飞狗跳地过着,我肚子里那几位“房客”似乎也安于这种替人消灾解难(顺便满足口腹之欲)的新生活。
除了“周凤兰”。
那位成为我家堂口“碑王”的鬼仙姑奶奶,自打立堂口那晚惊鸿一现后,就彻底沉寂了下去。她盘踞在我丹田最深处,像一口古井,冰冷,幽深,毫无波澜。别的仙家偶尔还会传递点情绪、叨咕两句,她却仿佛不存在一样。
但我知道,她就在那儿。那种沉甸甸的、带着湿冷寒意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她的特殊。
直到那天夜里。
我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极其哀婉、凄凉的哼唱声惊醒。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调子很古老,是东北民间小调《叹清水河》的旋律,但词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裹挟着无尽的悲伤和冤屈,直往人耳朵里钻,听得人心头发酸,脊背发凉。
声音似乎很远,又好像近在耳边。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咚咚直跳。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外月光惨白。
那歌声还在持续,如泣如诉。
是周凤兰!
我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歌声里蕴含的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怨气,和立堂口那晚她上身时带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想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集中精神,试图去感知丹田里那股属于她的气息。这一次,不再是一片死寂。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伤和焦急,像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伴随着这情绪的,还有一些极其破碎、混乱的画面碎片在我眼前闪过:
一口长满青苔的老井……井口挂着一截褪色的红头绳……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慌慌张张地跑开……一只苍白的、戴着旧银镯子的手,死死扒着湿滑的井沿……
画面闪烁太快,抓不住重点,但那股子阴冷、绝望、不甘的情绪却无比真实地传递了过来。
歌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悲切。
我慌了。这大半夜的,左邻右舍要是听见这鬼哭一样的歌声,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明天居委会大妈就得拎着扫帚上门!
“姑…姑奶奶?”我尝试着在心里默念,“周…周凤兰姑奶奶?您…您有什么事儿?能…能先说吗?别唱了行不?怪…怪吓人的……”
我的祈祷屁用没有。那歌声反而更加凄厉了,调子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控诉感。
就在这时,我肚子里另外两股气息被惊动了。
胡白云那股温热的气息不耐烦地翻腾了一下,一个尖利嫌弃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开:“吵死了!冤冤冤!就知道哭!几百年的老黄历了,没完没了!让她闭嘴!”
紧接着,黄翠花那沙哑的嗓门也加入了群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哎呦喂!老碑王这是有心事啊!小弟子!快问问!她指定是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或者有啥话想捎给谁!鬼仙都这毛病!”
我被她们俩吵得脑仁疼,肚子更像是个嘈杂的菜市场。
“我…我怎么问啊?”我欲哭无泪。这两位仙家奶奶倒是能说会道,关键时候净出馊主意。
“笨呐!”
黄翠花嚷嚷,“香!点香!请碑王落座!当面问!”
我这才恍然大悟,连滚爬爬地下了床,摸黑跑到堂口那屋,手忙脚乱地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
香烟升起,这一次,它没有飘向胡黄两家的名字,而是像被什么吸引一样,径直飘向堂单上“周凤兰”那三个字,缠绕不去。
香头燃烧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我紧张地盯着堂单,心里直打鼓。请鬼仙上身?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然而,预想中那种被冰冷意识侵占身体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那哀婉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失了。
我丹田里那股冰冷的悲伤和焦急感,也慢慢平复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退,只是从汹涌的波涛变成了暗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清晰的、指向性极强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不是语言,不是画面,就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指引。
它告诉我一个方向,一个距离,和一个模糊的目标。
西北。五里。旧物。
我愣在原地,仔细品味着这股意念。
西北方向?五里地?那差不多是……老城区的边缘了,听说那边以前有很多老宅子,现在都快拆光了。
旧物?什么旧物?是周凤兰的遗物?她想要找回来?
“姑奶奶?”我尝试着再次在心里发问,“您是……想让我去那个地方,帮您找一件东西?”
丹田深处那股冰冷的氣息轻轻波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肯定”的情绪。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大半夜的,让我一个人去快拆迁的老城区,给一个死了快一百年的女鬼找不知道是啥的“旧物”?
这听起来比任何恐怖片都要作死啊!
“去啊!愣着干啥!”
黄翠花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碑王头回开口,这事必须办漂亮了!以后她才能安心帮你镇堂口!说不定还能给你点好处!”
“麻烦!”
胡白云冷哼一声,“速去速回!别耽误本仙休息!记得……回来带只烧鸡压惊!”
我:“……”
这两位祖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看着堂单上“周凤兰”的名字,又感受了一下那股虽然平静却依旧固执的指引意念,知道这事恐怕躲不过去。
这位鬼仙姑奶奶,用她特有的方式,给我下达了成为出马弟子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任务”。
一个源自近百年前枉死少女的执念,一个必须在深夜里独自前往未知之地的任务。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手电筒,穿上外套。
“强子……”我下意识地想给赵强打电话,但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又放下了手机。这事太邪性,还是别把他牵扯进来了。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家门,步入了凉薄的夜雾之中。
西北方向,五里地。
周小川的第一次“鬼仙指路”探险,正式开始。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身后远处的黑暗里,一个嘴里叼着草茎、手里拎着半块板砖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是放心不下我的赵强。他半夜起来撒尿,正好看见我鬼鬼祟祟地出门,觉得必有蹊跷,于是立刻发挥了他“义气为先”的精神,跟上来准备“策应”。
夜风吹过巷口,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
前方的黑暗,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