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落马,鸡飞狗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是密密麻麻、无声肃立的黄皮子,墙头上,是那只高贵冷艳、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白狐。
屋子里,七星灯的幽蓝火苗拼命摇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上,如同群魔乱舞。
我坐在灯阵中央,浑身冰冷,那股属于“周凤兰”的阴冷气息还盘踞在我喉咙里,让我忍不住想干呕。赵强瘫坐在门口,脸白得像刚刷的墙,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估计魂儿已经吓飞了一半。
唯一还算镇定的,只有胡八爷。
他山羊胡微微颤抖,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飞快地在我、院子里的仙家、以及那即将熄灭的七星灯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他手里的鼓槌还高高举着,但脸上的凝重逐渐被一种决绝取代。
“咚!”
他突然再次敲响开路鼓,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硬生生打破了这死寂的僵局。
“各路仙家,落马登科!碑王归位,稳坐中营!”
他不再唱那些冗长的请神调,而是用近乎呵斥的语气,短促有力地喝道:
“胡家天青,黄家翠花,常蟒蛇仙,灰家碑王!既报仙名,便是缘定!还不速速归位,更待何时?!莫非想等鸡鸣破晓,错失良机,再做那荒山野鬼、无名散仙不成?!”
他这话像是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尤其是最后那句“荒山野鬼、无名散仙”,仿佛刺痛了什么东西。
我感觉到体内那几股乱窜的、冰冷或滚烫的气息猛地一滞。
与此同时,院墙头上那只白狐,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瞥了胡八爷一眼,又落在我身上。它极轻地、几乎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许可。
下一秒钟,我身体里那几股气息像是得到了指令,猛地朝着我小腹丹田的位置沉了下去!
那种身体被无数根线拉扯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充盈感。
就好像一个空荡荡的仓库,突然搬进来好几件沉重无比的家具,虽然被填满了,但也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那七盏快要熄灭的七星灯,火苗猛地向上窜了一窜,虽然依旧幽蓝,却稳定了不少。
胡八爷见状,明显松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敢怠慢,立刻拿起那支小楷毛笔,在一张长长的红布上,将我刚才报出的仙家名号,按照胡、黄、常、蟒、鬼的顺序,飞快地书写下来。
每写一个名字,我都能感觉到丹田里对应那股气息就安稳一分。
当最后“周凤兰”三个字落笔,我浑身一轻,那股阴冷湿漉的感觉彻底沉入丹田最深处,不再四处乱窜。房间里那刺骨的寒意也随之消退了不少。
“礼成!仙家落马,堂单高悬!”胡八爷高喝一声,将写满仙家名号的红布——也就是堂单,郑重其事地挂在了奶奶早已准备好的堂口香案上方。
那堂单上的墨迹似乎还闪着微光。
也就在堂单挂上去的瞬间,院子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密密麻麻、人立着的黄皮子,如同得到了无声的命令,齐刷刷地转过身,窸窸窣窣地、潮水般退去,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骚哄哄的味儿。
墙头上那只白狐,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优雅地一转身,跃下墙头,融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月光如水。
“完……完事了?”赵强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妈呀吓死我了……刚才那群黄鼠狼是来干啥的?集体拜年啊?”
没人搭理他。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轻轻晃了晃脖子。身体恢复了控制,但那种被“填满”的异样感依旧存在,而且脑子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一些模糊的、不属于我的念头和感知碎片偶尔会闪过。
“感觉咋样?”奶奶赶紧上前扶我。
“还……还行。”我声音有点沙哑,浑身酸软,像是刚跑完一万米,“就是有点……撑得慌。”
胡八爷走过来,伸出那焦黄的手指,翻了翻我的眼皮,又在我额头和肩膀附近虚空抓了一把,点了点头:“没啥大碍,仙家刚落座,气息不稳,适应几天就好了。你小子造化不小,立堂口能引来胡黄两家‘老根’仙家亲自护法观礼的,方圆百里没几个。”
他顿了顿,脸色又严肃起来:“不过,你这堂口确实非同一般。鬼仙为碑王,怨气未消,执念深重,以后行事需格外谨慎,多积功德,化解其戾气,方能安稳。”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一直被遗忘在角落、捆着脚的那只大公鸡,大概是受不了这一晚上诡异的气氛和各种可怕的气息压迫,突然拼命挣扎起来,扑棱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咯咯咯”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强本来神经就绷得紧紧的,被这鸡叫声吓得“嗷”一嗓子,下意识飞起一脚踢过去!
他没踢到鸡,却一脚踢翻了旁边那碗无根水!
“哗啦”一声!
碗碎了,铜钱和水撒了一地。
那公鸡挣脱了束缚,吓得满屋子乱飞乱撞,鸡毛混着香灰飘得到处都是!
“哎呦我的祖宗!”奶奶手忙脚乱地去抓鸡。
“强子你干啥呢!”我哭笑不得。
胡八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败家玩意!这无根水是给你兄弟净身化煞用的!”
赵强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抱着脑袋满屋子躲闪那只发疯的公鸡,场面一度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刚刚那股肃穆、神秘、甚至恐怖的气氛,瞬间被这出闹剧冲得干干净净。
我坐在七星灯阵中间,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感受着肚子里那几团沉甸甸的“房客”,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的出马仙生涯,就在这一片神怪显现的肃穆和现实的鸡飞狗跳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知道,我的生活,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天翻地覆了。
胡八爷最终帮忙抓住了那只倒霉的公鸡,仪式剩下的步骤草草结束。
当一切归于平静,爸妈被允许回来时,看到的只是一个有点疲惫的我、一片狼藉的屋子、以及一个因为踢翻了“圣水”而正在被我奶奶拿着鸡毛掸子追打的赵强。
爸妈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什么也没问。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沉。
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看到一个穿着旧式红袄、梳着大辫子的姑娘,背对着我站在一口古井边,轻声哼唱着一段哀婉的东北小调。歌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让人心里发酸。
我想走近看看她的脸,她却突然回过头——
没有狰狞的面目,只是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脸上挂满了泪珠,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期盼。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突然从旁边窜出,挡在了我和她之间,金色的瞳孔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梦,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屋里一片明亮。
昨晚的一切,既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而我丹田里那沉甸甸的充实感,以及脑海中偶尔闪过的、不属于我的细微念头,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
周小川,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周小川了。
麻烦、奇遇、还有那只爱吃烧鸡的狐仙,恐怕很快就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