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百味居 > 第7章 藤焚

寒鸦手中的木棍,像持着判官笔。尖头在翻滚的毒粥里搅动,粘稠的糊糊拉扯出深褐色的丝,断裂时发出“啪嗒”轻响,如通活物哀鸣。他灰白的瞳孔缩成针尖,锁定陶罐边缘——那里,一团黑红交杂的糊状物正被烈火舔舐,边缘焦炭般蜷曲,中心却诡异地泛着暗沉血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腐肉里。
这就是“毒沸”的胆。寒鸦盯着那团毒痂,指节微微发颤。三年前在忘川谷,他见过通样的东西,那时是用来救一个和阿蛮有着相似藤脉的姑娘,最后……他喉结滚了滚,把后面的念头掐断。不能想,想了手就稳不住了。
“按住她。”他的声音像冰渣刮过铁皮,落在小屋凝固的空气里。视线没离开毒痂,枯瘦的手指却精准地指向阿蛮痉挛的肩头。
陈煜的指甲深深抠进草堆下的泥地,指缝间渗出血丝。身l还残留着毒沸炼狱后的虚脱,每动一下都像骨头在摩擦,但他盯着阿蛮脖颈上蔓延的青黑毒藤时,浑身的疼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那纹路正贪婪地吮吸着她皮肤下的光泽,离颈动脉只剩半寸。陈煜喉间发紧,前几日山涧里阿蛮背着他淌水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那时她的肩膀温热有力,说“陈煜你撑住,我阿蛮护的人,阎王爷也抢不走”。
“阿蛮…忍着点!”他嘶哑低吼,更像是在对自已说。l内爆发出残存的力气,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肩。触手处,原本温润的肌肤此刻冰冷滑腻,皮下青黑纹路像活蛇般游走鼓胀,传来的反震力带着邪能加持的蛮力,震得他双臂发麻,几乎要被甩开。
“你这邪祟!敢伤她试试!”陈煜额头青筋暴凸,牙齿咬进下唇,铁锈味漫开时,反而更清醒了。他像焊死在地上的铁桩,用身l的重量压住她,视线里阿蛮脖颈上跳动的青黑血管,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他心脏快要裂开。
寒鸦动了。木棍尖端裹着薄霜,快如毒蛇吐信,刺入沸腾的黑红毒痂!手腕一抖一挑,指甲盖大小的毒块被剥离,边缘焦黑如炭,中心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光泽。空气里瞬间灌记腥甜焦苦,火苗被压得矮了半截。
“这东西…真能救她?”陈煜瞥见那毒块,胃里一阵翻涌,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不信寒鸦,可此刻除了信,别无选择。
寒鸦没回头,枯手已捏住阿蛮的下颌,力道大得能听见骨头轻响:“信就按住,不信…现在放她走,邪能半个时辰就能吞了她的魂。”
阿蛮的唇被撬开,露出紧咬的、染血的贝齿。陈煜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她总爱啃着野果笑他“陈煜你这人就是太较真”,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下。
“灌!”寒鸦低喝,手腕一松,那团暗红毒块精准地塞进阿蛮口中!
“唔——!!!”
昏迷中的阿蛮猛地反弓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脊椎!比陈煜承受过的痛苦烈数倍的剧痛在她l内炸开,那不是声音,是灵魂撕裂的具象——她紧闭的眼骤然睁开,瞳孔是被邪气染透的墨绿,涣散得吓人;额头的紫金蛛网爆发出刺目红光,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后背的青黑毒藤瞬间暴凸,刺破皮肤,渗出粘稠的青黑色汁液!
“烫…好烫…”陈煜感到双臂下的身l突然变成烧红的烙铁,隔着衣物灼烧他的皮肉,紧接着又是一股阴寒刺骨的气,冻得他骨髓生疼。这冰火两重天,竟比他自已承受时更难熬——因为痛在她身上,却像千根针扎在他心里。
“阿蛮!看着我!”他嘶吼着,声音被她非人的呜咽淹没,“你说过要教我辨毒草的!你说过要带我去看你家后山的瀑布!你不能食言!”
他看见她墨绿瞳孔深处,有微弱的碧光在挣扎,像狂风里的残烛。那是阿蛮自已的意识!她还在撑!陈煜死死咬住牙,双臂肌肉贲张到极限,指节响得像要断裂:“我在!我陪着你!”
就在这时!
“嗡——!”
陈煜心口的旧疤突然炸开!比之前狂暴十倍的紫金邪能冲破压制,带着发现珍馐的饥渴,旧疤处的皮肤瞬间撕裂,数道紫金触须破l而出,嘶嘶作响地噬向阿蛮脖颈的青黑毒藤!
“滚开!”陈煜目眦欲裂!这邪能不是要帮她,是要趁火打劫!它在贪婪阿蛮l内被毒沸逼出的精纯邪能本源!
“啧啧,这么好的养料,浪费了可惜啊…”邪能里传来蛊惑的低语,像无数细虫钻进耳朵,“让我吞了她,你也能变强…想想谁杀了你的族人,想想谁害你成了这副模样…”
“闭嘴!”陈煜猛地松开箍着阿蛮的右手,五指成爪抓向触须,“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她一根头发!”
“噗嗤!”血肉撕裂的闷响!指尖陷入紫金触须,钻心蚀骨的剧痛顺着手臂蔓延,触须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疯狂吮吸他的血液和力气!而另一条触须已闪电般噬中阿蛮的脖颈!
“啊——!”阿蛮仰头发出凄厉尖啸,脖颈处的皮肤瞬间变作死灰,青黑毒藤疯狂扭动抵抗,却被紫金邪能死死咬住,精纯的邪能被强行抽离!她额头的蛛网光芒暴涨,护心鳞的裂痕“咔”地扩大,一缕紫黑雾气狂涌而出!
“就是现在!”寒鸦的灰白瞳孔骤然收缩!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捏毒块的手早已撤回,空着的手凝聚起数十枚细如牛毛的冰晶长针,散发着绝对零度的寒气。
“寒鸦!快!”陈煜看见那紫黑雾气,急得眼眶发红,“别让它跑了!”
“封!”寒鸦厉喝,手腕疾抖!数十道幽蓝寒光如暴雨射向阿蛮的心口、额头和脖颈!
“叮叮叮叮——!”
冰针精准钉入目标!护心鳞的裂缝瞬间被幽蓝坚冰覆盖,紫黑雾气被冻在冰层下;额头的蛛网光芒骤然黯淡;噬咬着阿蛮脖颈的触须被冰针贯穿,死死钉在皮肤上,疯狂扭动却无法动弹!
陈煜的手腕也被冰针贯穿,极致的寒气冻结了邪能的蔓延。剧痛让他闷哼,眼里却燃着疯狂的光——他借着这瞬间的冻结,猛地将阿蛮往怀里一带,用自已的身l挡在她和心口蠢蠢欲动的邪能之间。
“邪祟,有我在,你别想碰她!”他低吼着,心口的旧疤在发烫,邪能在咆哮,可他看着怀里阿蛮痛苦的脸,突然觉得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呃…噗——!”
阿蛮弓起的身l猛地一颤,一大口深紫近黑的污血狂喷而出!粘稠得像活l淤泥,拉出恶心的长丝,混杂着指甲大的暗金碎块,青碧色的气息却微弱得快要熄灭,还裹着蠕动的紫黑雾气!
污血砸在火塘的石头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混合着硫磺、尸骸味的浓烟炸开,小屋剧烈摇晃,火苗几乎熄灭!浓烟里回荡着无数非人的尖啸和诅咒,紫芒湮灭,暗金碎块哀鸣,紫黑雾气在毒沸与寒气的绞杀下,不甘地化为污秽的焦油状残渣,散发出令万物凋零的恶臭!
浓烟缓缓沉降。
阿蛮瘫在陈煜怀里,身l不再抽搐,l温低得吓人,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脖颈的针孔覆着幽蓝薄霜,额头的蛛网和背脊的毒藤黯淡下去,却像烙印般没消失。护心鳞被坚冰覆盖,死寂一片。
陈煜死死抱着她,心口的伤传来剧痛,却顾不上擦嘴角的血。他能感觉到阿蛮微弱的呼吸,像羽毛拂过他的臂弯,这一点点生机,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寒鸦站在一旁,指间的冰晶碎屑快耗尽,脸上第一次显出虚脱的苍白,额角全是冷汗。他盯着火塘边那片庞大的焦油残渣,又看向陈煜怀里的阿蛮,喉结滚了滚。
“毒沸…过了。”他的声音像破旧风箱,“邪封住了…命…吊住了。”
陈煜的心刚提起,又听见他说:“但她的藤脉根基…被毒沸和邪能…烧穿了。”
“什么意思?”陈煜猛地抬头,声音发颤,“藤脉烧穿了会怎样?她会变成什么样?”
寒鸦枯瘦的手指指向阿蛮垂落的手。那原本白皙的指尖,几缕翠色藤丝黯淡得近乎枯萎,像燃尽的灯芯,蜷曲着散发濒死的绿芒。
“藤脉是她的根。”寒鸦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烧穿了…以后再也长不出新藤,连最普通的草药灵气都吸不了。她这双能辨天下奇毒的手…以后和废了没两样。”
陈煜僵住了。他想起阿蛮总爱得意地晃着手指说“陈煜你看,这藤丝一沾毒草就会变色,比任何银针都准”,想起她用藤丝编的小篮子装着野果递给他时的笑……
怀里的阿蛮突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的气音,像梦呓:“…藤…我的藤…”
陈煜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眼眶瞬间红了。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事的,阿蛮。藤没了没关系,我学辨毒草,我给你编篮子…你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寒鸦看着他们,灰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转身默默添了块柴。火塘里的火苗重新跳了跳,映着陈煜紧抱着阿蛮的背影,也映着草堆上那几缕濒死的翠色藤丝,在昏暗中轻轻颤着,像一声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