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镇的城隍庙像个被岁月遗忘的老秀才,缩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墙皮剥落得像张皱巴巴的脸,朱漆大门掉了半扇,剩下的那扇歪歪扭扭挂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活像位牙疼的老头在哼哼。
庙前的石狮子缺了条腿,耳朵也被顽童敲掉半只,却依旧梗着脖子,瞪着只剩个窟窿的眼窝,摆出副威慑八方的架势——只是那威慑里,总透着股强撑的滑稽。
钟九抱着黄皮子站在庙前时,正赶上初一赶集。
镇上的人摩肩接踵,挑着菜担的老汉吆喝着挤过人群,筐里的萝卜顶着翠绿的缨子,活像群探头探脑的绿刺猬;卖糖画的小贩举着根竹签,上面的糖龙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龙鳞上还沾着几粒没吹干净的糖渣,引得馋嘴的孩童围着打转,鞋底碾过地上的糖稀,粘得噼啪作响。
“这破庙还真有人来。”
黄皮子从钟九怀里探出头,小鼻子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喷嚏,“一股子陈芝麻烂谷子的味儿,比山阴坡的老狐狸窝还呛。”
话刚说完,庙门突然“哐当”一声自己开了,一股阴风“呼”地灌出来,吹得赶集的人群一阵骚动。
卖糖画的小贩手里的糖勺一抖,刚浇好的糖凤凰歪了脖子,变成只四不像的怪鸟;挑菜的老汉筐里的萝卜“咕噜噜”滚出来,在地上打着旋儿,竟自动排成个歪歪扭扭的“入”字,像是在邀请谁进去。
“有意思。”
钟九挑眉。这股阴气不像山魈那般凶戾,也不像地缚灵那般怨毒,倒像是位好客的主人在打招呼,带着点陈旧的暖意,像掀开了一坛埋了百年的老酒,呛人,却也勾人。
他抬脚往里走,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阵急促的呼喊:“钟小哥!等一等!”
回头一看,只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气喘吁吁追过来,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番茄,手里攥着顶破草帽,帽檐上还沾着片枯黄的槐叶,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活像片被风追着跑的叶子。
“是你?”钟九愣了愣。
这汉子是桃花村的猎户王大柱,上次火灾后跟着村民在镇外搭了临时棚屋,前些日子钟九还去给他治过被蛇咬的伤口。
王大柱跑到近前,扶着膝盖直喘气,喉咙里像塞了团破布,咳了半天才说:“钟小哥,你……你可算来了!庙里……庙里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钟九往庙里瞥了眼。
院子里的杂草快有人高了,齐腰深的草叶间立着块歪斜的石碑,碑上“城隍庙”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倒像是三个打盹的老头。
“就……就是昨晚,”王大柱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我起夜,看见庙里……庙里有光!绿油油的,从门缝里钻出来,还……还听见有人哭!哭得那叫一个惨,像是……像是小石头他娘的声音!”
钟九心里一动。
小石头的娘化作桃树魂灵,按理说早已安稳,怎么会在城隍庙哭?他刚想细问,怀里的黄皮子突然炸了毛,爪子死死抠住他的衣襟,尖声喊:“不对劲!这庙里的阴气……是冲着你来的!”
话音未落,庙门“哐当”一声自己关上了,把外面的喧闹隔绝在外。
院子里的杂草突然疯狂生长,像无数只绿色的手,“唰唰”地往钟九脚边缠,草叶尖泛着诡异的绿光,碰在裤脚上竟留下淡淡的黑痕,像被墨汁染过。
“小心!”黄皮子化作黄衣童子,桃木拐杖往地上一顿,杖头射出道黄光,将杂草逼退三尺。
可那些草像是杀不尽的恶鬼,刚被打散又立刻聚拢,在地上织出张巨大的绿网,网眼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把两人罩住。
钟九掏出聚魂珠,金光“嗡”地炸开,像把锋利的刀,瞬间将绿网劈出个大洞。杂草碰到金光,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黑烟消散,院子里露出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石板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幅残缺的地图,与聚魂珠里的羊皮卷印记隐隐相合。
“这是……阵图的延伸?”钟九愣住了。
三角阵图的核心在山神庙,怎么会在城隍庙也有印记?
就在这时,正殿里传来阵呜咽,声音幽幽怨怨的,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
黄衣童子握紧桃木拐杖,小声说:“是地缚灵,但气息很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两人小心翼翼往正殿走。殿里的城隍泥像早已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稻草,泥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残香,香灰却没掉,反而凝成个小小的旋涡,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而在泥像的阴影里,跪着个模糊的魂影,穿着粗布衣裳,正是小石头的娘!
“婶子?”钟九轻声喊。
魂影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泪痕,看见钟九,突然哭出声:“钟小哥!救救小石头!他……他被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钟九心里咯噔一下。
小石头的魂魄按理说早已被土地神接引,怎么会被抓?
“是……是个穿黑衣服的人,”妇人魂灵浑身发抖,“说小石头的魂魄里有聚魂珠的气息,要……要拿去炼什么东西……我追不上,只能跑到这儿来哭,求城隍老爷做主,可……可没人应我啊!”
她说着,指向泥像的底座。
钟九凑过去一看,只见底座上刻着行新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要救人,去河底,七星连珠夜,三角破封印。”
“又是七星!”黄衣童子皱眉,“这和你梦里的谶语对上了!”
钟九摸了摸聚魂珠,珠子突然发烫,表面的地图印记里,那七个光点越来越亮,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刚想再问,妇人魂灵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强行拉走。
“他们来了!”
妇人魂灵绝望地看着钟九,“小石头在……在乱葬岗的河底……”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桃花香。
院子里的杂草再次疯长,这次却不再攻击,反而自动让开一条路,通向庙后的一口枯井。
井口盖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个三角形的图案,与山神庙的阵图一模一样。
“这井……通往乱葬岗?”钟九走到井边,刚想掀开石板,就听见身后传来阵熟悉的咳嗽声。
“咳咳……后生,好久不见啊。”
回头一看,只见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正是上次带小石头离开的土地神!老头的胡子比上次更长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草叶,拐杖头的铜环锈得发绿,每动一下就发出“嘎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
“土地神?”钟九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小石头他……”
“唉,说来话长。”
土地神叹了口气,拐杖往地上一顿,院子里的杂草瞬间蔫了下去,“那抓走小石头的,是阴曹地府的逃犯,叫黑煞,专靠吸食生魂修炼,尤其喜欢有灵物气息的魂魄。
他知道聚魂珠在你手里,抓小石头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那乱葬岗的河底……”
“是三角阵图的另一个节点。”
土地神的表情严肃起来,“黑煞想借七星连珠的力量,用小石头的魂魄献祭,打破节点封印,放出里面镇压的恶鬼,到时候别说茅山镇,整个茅山都要遭殃!”
黄衣童子突然喊道:“七星连珠就在今晚!”
钟九心里一紧:“那我们现在就去救小石头!”
“别急。”土地神摆摆手,“黑煞修为不浅,你现在去就是送死。我这有件东西,或许能帮你。”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半个三角形,与聚魂珠的纹路隐隐相合。
“这是……”
“当年设下三角阵图的大能留下的,”土地神把玉佩递给钟九,“两半玉佩合在一起,能暂时压制阵图节点的力量。
另一半在黑煞手里,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古董,还不知道它的用处。”
钟九接过玉佩,入手冰凉,与聚魂珠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刚把玉佩和聚魂珠放在一起,两者突然发出“嗡”的轻响,光芒交织,竟在空中拼出个完整的三角形,金光闪闪,看得人眼睛发花。
“好了,事不宜迟。”土地神往庙外指了指,“我去引开黑煞的注意力,你们趁机救人。
记住,一定要在七星连珠结束前带小石头离开河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他拄着拐杖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庙外的人群里,只留下句话在风里飘:“小心点,后生,你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别给他丢脸……”
钟九握紧玉佩和聚魂珠,心里又惊又疑。
爷爷?难道爷爷也和这三角阵图有关?
黄衣童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救人要紧!”
两人走到枯井边,掀开石板。
井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隐约能听见潺潺的水声,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闻得人心里发堵。
“这井果然通河底。”钟九深吸一口气,“走吧。”
黄衣童子点点头,变回黄皮子钻进他的怀里。
钟九纵身跳进井里,下落的瞬间,聚魂珠和玉佩同时发光,在周围形成个金色的护罩,井水和污泥都被挡在外面,像开了条干净的通道。
井壁上布满了青苔,滑溜溜的,像抹了层油。
钟九借着光看清,青苔下面竟刻着无数细小的符号,与阵图的纹路相似,只是更加密集,像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在黑暗中无声地爬行。
下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突然一空,他“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河底的水冰冷刺骨,却异常清澈,能看见周围散落着无数白骨,有的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手指深深抠进泥里,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远处有团绿光在闪烁,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声,正是小石头!
钟九握紧聚魂珠,朝着绿光游去。
他知道,一场恶战在即,而这河底的三角阵图节点,只是这场风暴的开始。
他不知道,黑煞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爷爷的秘密也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他手里的聚魂珠和玉佩,将在不久的将来,把他推向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舞台。
河底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
钟九加快速度,怀里的黄皮子紧张地舔着他的手心,聚魂珠的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前方的黑暗,也照亮了那些隐藏在河底的秘密与危险。
今晚的七星连珠,注定不会平静。而城隍庙前的这场相遇,不过是这场夜晚的序章,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