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河水像被墨染过,黑得发稠,往深处游时,连聚魂珠的金光都像是被吞了半截,只能照亮眼前三尺地。
钟九憋着气往绿光处钻,耳膜被水压挤得生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怀里的黄皮子却突然抖了抖,爪子往斜下方指——那里的水纹不对劲,像被什么东西搅过,泛着细碎的白泡,密密麻麻的,活像一锅刚烧开的沸水。
“是结界。”
黄皮子的声音透过水传来,闷乎乎的带着颤,“黑煞那老东西布的,专吞活人的阳气,魂灵碰着了,能被绞成十八段!”
钟九摸出那半块玉佩,玉佩一沾水,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将玉佩与聚魂珠贴在一起,两物“嗡”地一声炸开金光,像把锋利的刀,瞬间在黑水里劈出条通路——通路两侧的水竟凝成了冰,冰里冻着无数扭曲的魂灵,有的张着嘴像是在喊,有的伸出手像是在抓,指甲盖长得能戳穿冰层,看得人后脖颈直冒凉气。
“这些都是……”钟九的声音发紧。
“被黑煞抓来的生魂。”
黄皮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光要炼小石头,还要用这些魂灵当养料,喂底下的东西!”
穿过结界,脚下突然踩到实底。
这是片不大的河滩,河水到这儿突然往下沉,形成个漩涡,漩涡中心泛着绿光,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被铁链捆在块黑石头上——正是小石头!他身上的蓝布褂子被水泡得发胀,像朵蔫了的喇叭花,脖子上的铁链粗得像碗口,链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每闪一下,小石头就疼得缩一下,小脸上的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竟映出无数只抓挠的手。
“小石头!”钟九刚想冲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阵狂笑,笑声像生锈的铁锯在拉木头,刺得人耳朵疼。
“来得正好!”黑煞从阴影里飘出来,黑袍在水里鼓得像个巨大的蝙蝠,脸藏在兜帽里,只露出双绿幽幽的眼睛,手里把玩着另一半玉佩,玉佩上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等你这聚魂珠的主人很久了!”
“放了他!”钟九将聚魂珠举在胸前,金光射得黑煞往后退了半步。
“放了他?”黑煞怪笑起来,铁链突然收紧,小石头发出声惨叫,魂体竟变得透明了些,“你知道这河底是什么地方吗?是量子狱的入口!当年三界大能设下三角阵图,就是为了镇压狱里的恶鬼,如今我只要用这孩子的魂灵献祭,再借七星连珠的力量,就能打开狱门——到时候,别说这茅山,整个阳间都要变成我们的天下!”
“量子狱?”钟九心里咯噔一下。
爷爷的笔记里提过这地方,说那是三界之外的牢狱,专门关押穷凶极恶的鬼怪,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你那死鬼爷爷没少跟你说啊。”
黑煞的声音更阴了,“可惜他当年没拦住我们,现在你也一样!”他猛地挥手,铁链上的符文突然爆发出红光,小石头的魂体像被火烤似的,冒出缕缕青烟。
“住手!”钟九将聚魂珠往前一推,金光如潮水般涌过去,撞在铁链上,符文瞬间黯淡下去。
小石头喘着粗气,看见钟九,突然哭喊道:“大哥!我刚才看见狱里了……好多好多鬼,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笼子上全是刺,刺上还挂着肉……”
这话一出,黑煞的脸色突然变了:“小崽子胡吣什么!”
“是真的!”小石头的声音发颤,“有个穿红衣服的姐姐,被关在最里面的笼子里,她跟我说……说狱里的地板是用骨头铺的,墙是用脸皮糊的,还有个长着三个头的怪物,专吃鬼的眼珠子,吃的时候还吧唧嘴……”
他越说越怕,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黄皮子突然尖叫起来:“他说的是真的!量子狱里的酷刑,比十八层地狱狠十倍!那些笼子叫‘魂蚀匣’,用百种阴木混合冤魂的骨头做的,关在里面,魂灵会被一点点啃噬,疼得想死都死不了!”
钟九听得浑身发冷。他盯着黑煞手里的玉佩,突然明白了:“你根本不是想放出恶鬼,你是想当狱卒!你想借这些恶鬼的力量,在阳间建立自己的王国!”
黑煞的兜帽抖了抖,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突然怒吼一声:“找死!”他将手里的玉佩往地上一摔,另一半玉佩与钟九手里的突然产生共鸣,河滩剧烈摇晃起来,漩涡转得更快了,里面竟伸出无数只黑手,抓向钟九的脚脖子——那些手惨白惨白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抓在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挠木板。
“七星快连珠了!”黄皮子大喊,“再不走,咱们都要被拖进狱里当点心!”
钟九一边用金光逼退黑手,一边往小石头那边冲。
铁链上的符文又亮了起来,这次却不再是红光,而是泛着诡异的紫光,紫光所过之处,铁链上竟长出了倒刺,倒刺上沾着黏糊糊的液体,像刚从什么东西的嘴里拔出来的。
“解开符文!”黄皮子跳到黑石头上,用桃木拐杖猛敲铁链的锁扣,“锁芯里有黑煞的血,你用聚魂珠的光烧它!”
钟九将聚魂珠按在锁扣上,金光“滋啦”一声钻进锁眼里。
黑煞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几步,黑袍下的手竟渗出黑烟,像被点燃的纸。
“我的血……”黑煞又惊又怒,“你这珠子怎么会克我的血?”
“因为它聚的是善念,而你的血里,只有恶!”钟九加大力度,聚魂珠的光芒越来越盛,锁扣上的符文开始扭曲,像被烫化的蜡。
小石头趁机用牙咬铁链,小身子使劲往后挣,蓝布褂子被倒刺勾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皮肤上竟渗出血珠——魂灵能流血,说明他的魂体已经快被折磨到极限了。
“给我碎!”黑煞突然扑过来,黑袍张开像个巨大的网,罩向钟九。
钟九侧身躲过,聚魂珠的金光却被网住了大半,河滩的摇晃更剧烈了,漩涡中心裂开道口子,里面传来无数凄厉的哭嚎,隐约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在里面翻滚,有的长着翅膀,有的拖着尾巴,还有的脑袋像狮子,身子却像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快好了!”黄皮子的拐杖突然插进锁眼里,用力一拧,锁扣发出“咔嚓”的脆响,裂开了道缝。
小石头趁机挣脱铁链,扑进钟九怀里,小身子冰得像块铁,嘴里还在念叨:“姐姐说……说狱里的鬼都盼着出来,说外面的月光是甜的……”
这话像根针,扎得钟九心里发酸。
他抱紧小石头,将聚魂珠和玉佩同时举起,两物的光芒合在一起,形成个巨大的光球,将黑煞的黑袍烧出个大洞——洞里竟没有身子,只有团黑雾,黑雾里裹着无数细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我不会让你们走的!”黑煞的声音从黑雾里传来,越来越尖利,“量子狱的大门,必须打开!”他猛地冲向旋涡,竟想自己跳进裂缝里。
“拦住他!”黄皮子突然变大,化作黄衣童子,桃木拐杖往地上一顿,无数藤蔓从河滩里钻出来,缠住了黑雾的腿。藤蔓上长着小小的刺,刺上泛着金光,每扎一下,黑雾就缩一下,像被泼了硫酸。
钟九趁机抱着小石头往结界冲。
身后传来黑煞的惨叫,还有藤蔓被撕裂的声音,旋涡的裂缝越来越大,里面的哭嚎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当他们穿过结界的瞬间,钟九回头看了一眼——黑煞的黑雾已经被藤蔓缠成了个球,正被裂缝里伸出的黑手一点点往里拖,他听见黑雾里传来绝望的嘶吼:“我不甘心!我才该是狱王……”
声音渐渐被哭嚎声淹没,裂缝缓缓闭合,河滩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的黑手抓出的坑,像无数个小小的坟墓。
钻出枯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七星连珠的景象正在头顶上演——七颗星星连成条直线,像串挂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光芒透过城隍庙的破屋顶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七个光斑,光斑里竟映出量子狱的景象:玻璃笼子,带刺的墙,还有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正对着光斑微笑,像在说“谢谢”。
“她自由了吗?”小石头仰着头,小脸上还挂着泪。
钟九摸了摸他的头,聚魂珠在手里微微发烫:“快了。
只要我们守住阵图,总有一天,所有被关错的魂灵,都会重获自由。”
黄衣童子变回黄皮子,跳到他的肩膀上,尾巴卷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城隍庙外的集市早已散了,只有卖糖画的小贩还在收拾摊子,地上的糖稀凝固了,像块透明的琥珀,里面裹着片枯黄的槐叶,在星光下闪着光。
钟九抱着小石头,手里攥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往临时棚屋走去。
他知道,量子狱的事还没完,黑煞虽然被拖进去了,但他的话像根毒刺,扎在他的心里——爷爷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三角阵图的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风从镇口吹来,带着河水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
小石头在他怀里渐渐睡熟了,小嘴里还念叨着“甜的月光”,聚魂珠的光芒映着他的小脸,柔和得像层纱。
钟九抬头看向七星连珠的方向,星星的光芒似乎在向他眨眼,像在说“加油”。
他知道,前路还很长,量子狱的苦,魂灵的痛,还有那些隐藏的阴谋,都在等着他去面对。
但只要怀里的聚魂珠还在亮,身边的黄皮子还在抖,手里的玉佩还在烫,他就不会停下脚步。
毕竟,连小鬼都知道,狱里的月光是苦的,而外面的,是甜的。
为了这份甜,再难,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