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茅山像被谁泼了桶金漆，漫山的银杏叶疯疯癫癫地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铺得山路像条淌着的金河。
钟九坐在观门口的青石板上，指尖捏着那枚聚魂珠转得正欢。珠子被他盘了三个月，越发光润，像裹着团融化的月光，偶尔会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活像颗有了心跳的星子。
前几日给山脚下的李奶奶治腿疾，回来时顺手在观后的老槐树上摘了把槐叶。此刻他正用聚魂珠的光烤着槐叶，想试试能不能提炼出些安神的精气。
火苗在石灶里“噼啪”跳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调皮的妖怪在跳舞。
槐叶被烤得卷了边，冒出缕缕青烟，那烟却不往天上飘，反倒绕着聚魂珠打转转，缠成个小小的烟圈，啵地炸开，散成无数细如发丝的光尘。
“奇了。”
钟九挑眉，指尖刚触到光尘，聚魂珠突然“嗡”地一声轻颤，震得他指尖发麻。
那麻意顺着胳膊往上爬，像有群小蚂蚁在骨头缝里钻，直窜后脑勺。他眼前猛地一花，竟看见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气里游动，有的像游鱼，有的像飞鸟，还有的凑成串，像串会跑的糖葫芦——这景象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再定睛时，光点全没了，只剩石灶里的火苗还在傻乎乎地跳。
“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刚想再试，指尖的聚魂珠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
珠子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突然长了层鳞片，纹路里流淌着金色的光，顺着他的指尖往他手心里钻。
那感觉像喝了口滚烫的米酒，暖烘烘的，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推着他的气血往指尖涌。
他想松开手，可指尖像被黏住了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聚魂珠的光越来越亮，把他的手掌照得透明，能看见血管里的血液在突突地跳，跳得竟和珠子的颤动画了个完美的节拍。
观门口的铜铃突然没风自鸣，叮铃铃响得欢，铃舌撞在铜壁上，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寻常的脆响，倒像无数个细小的音符在蹦，凑成段听不真切的调子。
“搞什么名堂。”
钟九咬着牙想按住珠子，可指尖刚用力，整个人突然像被按了电门，浑身一麻。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冒出缕缕金光，像握着把正在融化的金勺子。
金光落在石灶的灰烬里，那些黑乎乎的草木灰突然活了过来，打着旋儿往上飞，在空中拼出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和小石头娘化成的那棵桃树上的花苞一模一样。
更奇的是观后的老槐树，树叶本已开始发黄，此刻竟哗哗作响，所有叶片都转了个方向，叶尖齐刷刷地朝着钟九，像是在朝拜。
树身上的纹路里渗出些透明的液珠，顺着树干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天，不是树，竟是片翻滚的星云，无数光点在里面明灭，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眨眼睛。
“这是……”钟九惊得说不出话。
他能感觉到，聚魂珠里有股力量在往外涌，顺着他的指尖，钻进空气里，钻进泥土里，钻进周围的草木里。
他的指尖像成了个小小的泉眼，往外咕嘟咕嘟冒着看不见的“水”，而周围的一切都在贪婪地吮吸。
山脚下的茅山镇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钟九抬头望去，吓得差点把聚魂珠扔了——镇口的那口老井里，井水正突突地往外冒，不是往外溢，而是往上飞，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在半空中凝成条透明的龙，张牙舞爪地盘旋了三圈，突然“哗啦”一声散开，变成场瓢泼大雨，却偏偏只落在镇外的稻田里，把干裂的土地浇得滋滋冒烟。
镇东头的铁匠铺里，正在煅烧的铁块突然自己红了起来，没等铁匠下锤，就自动弯出个镰刀的形状，边缘还冒着热气，光滑得像被打磨过。
铁匠举着锤子愣在原地，看着镰刀上倒映出的自己，满脸都是见鬼的表情。
最热闹的是村西头的晒谷场。
堆积如山的谷穗突然自己跳动起来，饱满的谷粒从穗子上蹦下来，在地上滚出“咯咯”的笑声，竟自动排成了个巨大的“丰”字。几只麻雀飞下来想啄食，刚落地就被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个趔趄，扑棱着翅膀飞到旁边的槐树上，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像是在讨论这稀罕事。
钟九的指尖越来越烫，聚魂珠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恍惚间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草木在生长，像是虫豸在爬行，像是水流在奔涌，还有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光影里晃动——有小石头抱着桃树哭泣的样子，有黄皮子作揖的模样，还有那个雨夜妇人温柔的笑脸。
“够了……”他咬着牙想收回手，可那股力量像匹脱缰的野马，根本收不住。
他的指尖突然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滴落在聚魂珠上。
血珠刚沾上珠子，就被瞬间吸收。
紧接着，珠子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像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所有的异象突然定住了——空中的草木灰桃花停在半空，老槐树上的液珠不再流淌，山脚下的雨龙僵在原地，铁匠铺的镰刀不再发烫，晒谷场的谷粒也停止了跳动。
下一秒，所有异象同时消散。
草木灰落回地面，液珠渗入泥土，雨龙化作水汽，镰刀“当啷”掉在地上，谷粒被风吹得四散。
茅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钟九粗重的喘息。
聚魂珠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重新变回那颗温润的珠子，只是表面多了丝淡淡的血色纹路，像条睡着了的小红蛇。
钟九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指尖又麻又疼，低头一看，指尖竟有个小小的桃花印记，红得像刚点上去的朱砂。
“这到底是……”他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刚才那股力量太过诡异，像是能调动周围所有的“气”，草木的气，水土的气，甚至……魂灵的气。
正琢磨着，观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正常的清脆声。
钟九抬头一看，只见只黄皮子蹲在门槛上，正是上次那只胖嘟嘟的小家伙。它嘴里叼着根桃枝，枝上还挂着个红彤彤的小桃子，看见钟九，就把桃枝往他面前一递，小眼睛里满是焦急，还带着点……后怕？
“是你？”钟九愣住了，“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黄皮子点点头，用爪子指了指聚魂珠，又指了指钟九的指尖，然后对着山神庙的方向拱了拱嘴，像是在催促他什么。
钟九突然想起土地神的话，想起三日前黄皮子留下的“山神庙见”的字迹。
算算日子，正好是今天。
他捡起地上的桃枝，桃子红得发亮，还带着股甜丝丝的香气。
他把聚魂珠揣进怀里，指尖的桃花印记还在隐隐发烫。
“你是说，去山神庙就能知道答案？”钟九问黄皮子。
黄皮子用力点头，叼起桃枝转身就往山路跑，跑几步又回头看看，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
钟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指尖的麻意还没散去，那股奇异的力量仿佛还残留在血脉里，让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他望着山神庙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像藏着无数秘密。
刚才的异象绝非偶然，聚魂珠也绝非凡物。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解开谜团的钥匙，或许就在山神庙里。
风又起了，吹得银杏叶哗哗作响，像无数只小手在鼓掌。
钟九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指尖的桃花印记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跃动的小心脏，在这看似平静的茅山深处，悄悄奏响了新的序曲。
他不知道，这指尖的波动，早已在冥冥之中，拨动了三界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