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门槛比记忆里高了三寸,像个倔强的老头,非要让人低着头才能迈过去。
钟九刚跨过门槛,裤脚就被什么东西拽了拽,低头一看,竟是那只黄皮子正用爪子勾着他的布裤,小眼睛瞪得溜圆,往神龛后面努嘴——那架势,活像个发现了宝藏却不敢声张的小偷,连尾巴尖都在发颤。
庙里头积着半寸厚的灰,阳光从破了个洞的屋顶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个金灿灿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跟头,看得人眼晕。神龛上的山神泥像半边脸都塌了,露出里面的草絮,却偏生那双瓷眼珠还亮着,像是能穿透百年的蛛网,直勾勾盯着来人。
钟九刚站稳,就听见神龛后面传来“咔啦”一声,像是有谁在啃石头,脆生生的,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别躲了,出来吧。”黄皮子突然人立起来,前爪叉腰,尖声喊道。那声音哪里还是平日里的“吱吱”叫,分明是个清亮的童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在钟九的肩头堆了薄薄一层。
钟九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供桌上,供桌发出声沉闷的呻吟,上面的破香炉“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三瓣。
就在这时,神龛后面的阴影里突然窜出团黑影,速度快得像道闪电,直扑钟九面门——他下意识偏头,鼻尖擦过一缕腥风,再看时,只见根黑漆漆的东西钉在对面的墙上,竟是截枯骨,骨头上还挂着点破烂的布丝,像条死透了的蛇。
“好险!”黄皮子蹦到供桌上,对着阴影里龇牙,“黑无常的碎骨头也敢偷,你这老东西是活腻了?”
阴影里传来阵咯咯的笑,像块生锈的铁在摩擦:“小畜生懂什么,这可不是普通骨头……”随着话音,个矮胖的身影慢悠悠挪了出来,穿着件打满补丁的黑袍,脑袋上扣着顶破斗笠,斗笠边缘垂着的布条都霉得发绿,每走一步,脚下就冒出串黑烟,在地上凝成个个小小的骷髅头,又瞬间炸开。
钟九握紧了怀里的聚魂珠,珠子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发麻。
他看清了,那矮胖子的脸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张用树皮拼出来的假脸,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洞,洞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像两团鬼火。
“你是谁?”钟九的声音有点发紧。
这东西身上的阴气比那晚的阴差重十倍,黑袍底下露出来的手不是手,是两根枯枝,指甲尖得像锥子。
“我是谁不重要。”
假脸动了动,树皮摩擦着发出沙沙声,“重要的是,你手里有聚魂珠,他身上有阴差骨,咱们三个凑齐了,正好能让那东西出来见见光。”
黄皮子突然炸了毛:“你想动阵图?!”
“不动它,留着给山神当枕头?”假脸怪笑起来,枯枝似的手猛地往地上一拍。
刹那间,整个山神庙剧烈摇晃起来,屋顶的破洞越来越大,碎瓦像下雨似的往下掉。
钟九脚下的地砖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缝隙,缝隙里冒出缕缕红光,像有岩浆在底下翻滚。
“不好!”黄皮子尖叫着往钟九怀里钻,“这老东西是地缚灵,靠吸食阴物过活,他想借咱们的气冲开阵图封印!”
话音未落,地砖下的红光突然暴涨,凝成三道粗壮的光柱,分别射向钟九、黄皮子和假脸。
钟九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脚底传来,像被条烧红的铁链缠住,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聚魂珠从怀里飞了出来,悬在半空,发出刺目的金光,与红光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大片白烟。
黄皮子也被光柱罩住,胖嘟嘟的身子突然拉长,竟变成了个穿黄衣的童子,手里握着根桃木拐杖,拐杖头刻着个小小的“镇”字。假脸则发出一声怪啸,黑袍炸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骨头,那些骨头自动拼凑起来,竟形成了副巨大的骨架,眼洞里的绿光冲天而起,与红光融为一体。
“三角阵图,三力归位!”假脸的声音变得无比洪亮,震得庙墙都在掉渣。随着他的呼喊,三道光柱突然弯曲,在空中组成了个巨大的三角形,三角形的每个角都燃烧着不同颜色的火焰——金色的是聚魂珠的光,黄色的是黄皮子的气,绿色的是假脸的阴火。
钟九在金光里看得真切,三角形的中心,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露出块青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无数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竟在缓缓转动,像个活的罗盘。纹路转动时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有无数齿轮在咬合,又像是无数个声音在低声吟唱。
“那是……天地人三角阵的阵图!”黄衣童子的声音带着惊惶,“传说中能打通三界的阵图,怎么会藏在这儿?”
假脸的骨架发出狂笑:“五百年了!我守在这破庙里五百年,终于等到聚魂珠现世!只要启动阵图,我就能挣脱地缚,去人间逍遥快活!”他说着,绿色的阴火突然暴涨,三角形的一角开始倾斜,石板上的纹路转动得更快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山神庙外突然刮起狂风,风声里夹杂着无数凄厉的哭嚎,像是有无数魂灵在被撕扯。
远处的茅山主峰上,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乌云里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像银蛇似的乱窜,却偏偏绕着山神庙打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山下的茅山镇更是乱成一团。井水突然变得滚烫,烫得能煮熟鸡蛋;晒谷场上的谷物自己燃烧起来,却只冒烟不烧尽;镇西头的老槐树突然长高了三丈,枝桠像鬼爪似的伸向天空,吓得村民们跪地磕头。
“不能让他得逞!”钟九咬着牙,集中精神去控制聚魂珠。
他能感觉到,珠子里的力量与自己的血脉相连,只要他心念一动,金光就能变强。
果然,随着他的意念,金色火焰猛地蹿高,三角形渐渐恢复了平衡。
“找死!”假脸怒吼着,骨架上的骨头突然射出无数骨针,像暴雨似的射向钟九。
黄衣童子挥动桃木拐杖,拐杖头射出道黄光,将骨针挡在半空,骨针落地后竟变成了毒蛇,吐着信子往两人脚边爬。
石板上的阵图纹路突然发出红光,整个山神庙开始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坍塌。
钟九眼角的余光瞥见阵图中心刻着三个古字,分别是“天”“地”“人”,每个字都在微微发光,像是在等待被激活。
“必须同时激活三个字!”黄衣童子喊道,“天字要借天光,地字要用地脉,人字要靠人心!快!”
钟九抬头望向屋顶的破洞,正好看见道闪电劈下来。
他猛地催动聚魂珠,金色火焰冲天而起,与闪电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被金光引向阵图的“天”字,天字瞬间亮起,射出道光柱直冲云霄,将乌云撕开了个巨大的口子。
黄衣童子则跳到石板旁,用桃木拐杖猛敲“地”字。
拐杖刚触到石板,整个山神庙突然剧烈摇晃,地底传来声沉闷的咆哮,道土黄色的光柱从“地”字射出,沿着地面蔓延开去,所过之处,裂缝里冒出的红光都变成了绿色的藤蔓,疯长着缠住了假脸的骨架。
“就差人字了!”黄衣童子大喊。
钟九看着阵图上黯淡的“人”字,突然想起了小石头的眼泪,想起了雨夜妇人的温柔,想起了爷爷临终前说的“人心即天道”。
他猛地伸出手,将指尖的血滴向“人”字。
血珠落下的瞬间,“人”字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里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哭有笑,有老有少,都是茅山镇村民的模样。
白光照在假脸的骨架上,骨架发出“滋滋”的声响,绿色的阴火迅速黯淡下去。
“不——!”假脸发出绝望的嘶吼,骨架开始寸寸碎裂,那些碎裂的骨头落地后都变成了齑粉,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随着他的消散,三角形的绿光消失了,只剩下金光和黄光支撑着阵图。
山神庙的震动渐渐停止,屋顶的破洞不再扩大,外面的风声和哭嚎也消失了。
石板上的阵图纹路缓缓停下,“天”“地”“人”三个字的光芒渐渐黯淡,最终隐没在石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钟九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黄衣童子也变回了黄皮子的模样,瘫在他旁边,舌头伸得老长,像条刚跑完千里的狗。
聚魂珠落回钟九怀里,安安静静的,不再发烫。
庙外传来了鸟鸣声,清脆悦耳。
钟九抬头望去,乌云已经散去,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远处的茅山镇恢复了平静,隐约能听见孩童的笑声。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钟九喘着气问。
黄皮子舔了舔爪子,声音还有点发虚:“是天地人三角阵的核心图。
传说很久以前,三界相通,后来因为战乱,上古大能设下此阵,将三界隔开,只留下这核心图作为钥匙。没想到竟藏在山神庙底下。”
“那地缚灵说守了五百年……”钟九想起假脸的骨架,心里还有点发怵。
“他原是元末的一个乱兵,杀了太多人,死后被土地神镇压在这里,看管阵图。”黄皮子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五百年过去,怨念越来越重,竟想借阵图脱困。”
钟九看着地上的石板,裂缝已经闭合,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道愈合的伤疤。
他突然明白,爷爷留下的那些关于阴阳的笔记,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传说,或许都是真的。
这茅山底下,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黄皮子突然跳起来,往神龛后面钻了钻,拖出个小小的木盒。
木盒上了锁,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三角图案。
“这是……”钟九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
“地缚灵藏起来的。”黄皮子用爪子指了指锁,“我刚才看见他总对着这盒子发呆。”
钟九试着用聚魂珠碰了碰锁,锁“咔哒”一声开了。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半张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画着些模糊的线条,像是张地图,地图的中心画着个三角形,旁边写着行小字:“三角聚,三界通,善念存,恶念灭。”
羊皮卷刚被拿出来,就突然冒出金光,化作道流光钻进了聚魂珠里。
珠子微微发烫,钟九能感觉到,珠子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像是多了张地图的印记。
“看来,这阵图的事还没完。”
黄皮子叹了口气,“半张地图,说明还有另一半在别处。”
钟九握紧聚魂珠,指尖的桃花印记又开始发烫。
他望着庙外的茅山,山脉连绵起伏,像条沉睡的巨龙。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三角阵图的出现,像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他的世界里激起了千层浪。
阳光越来越暖,照得人心里也暖暖的。
钟九站起身,拍了拍黄皮子的脑袋:“走吧,先回观里。
至于这阵图和地图,总有弄明白的一天。”
黄皮子点点头,跳到他的肩膀上,尾巴卷住他的脖子,像条暖和的围巾。
钟九走出山神庙,回头望了一眼,破庙在阳光下安静地立着,像个守着秘密的老人。
他不知道,这半张地图和聚魂珠里的印记,将会把他引向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引向三界的深处,引向一场关乎善恶、关乎轮回、关乎整个宇宙平衡的巨大风暴。
山风拂过,带着桂花的甜香。
钟九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他的身后,山神庙的门槛依旧倔强地立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次的开启。
而那藏在地下的三角阵图,只是暂时沉寂,它在等待,等待着天地人三力再次汇聚,等待着那另一半地图的出现,等待着三界再次连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