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脑海后又迅速拔出,只留下嗡嗡的回响和彻骨的惊悸。
“不想死的话,明天中午,后街‘老王棺材铺’找我。”
林夜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冻住了。他猛地捂住耳朵,又惊慌地松开,徒劳地四处张望。宿舍里只有室友们熟睡的呼吸声,窗外是寂静的夜,哪有什么说话的人?
幻听?连续两晚的极度恐惧已经让他精神崩溃了?
可指尖那细微的刺痛感无比真实,那一点血珠下的淡金色若隐若现,妖异而神秘。还有那声音里的内容——“阴阳瞳”、“标记”、“不想死”……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脏上。
后街……老王棺材铺?
他知道那个地方。就在他们今晚遇鬼的那条老街的街口,一个又小又破的门面,招牌歪斜,漆皮剥落,常年一副关门歇业的样子。他从未见过那家店开过门,甚至怀疑那只是个空铺面。谁会去那种地方?
但他没有选择。
那个白衣鬼影的惨白面孔和尖利指甲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周宇飞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模样更是让他心头发沉。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压力过大。有什么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东西,已经缠上他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疑虑。那个窗台上的男人,虽然古怪又不着调,但他随手就赶走了那只恐怖的鬼影。他是唯一的希望。
这一夜,林夜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林夜几乎是踩着点冲出了教室。他婉拒了同学一起吃午饭的邀请,心脏砰砰直跳,独自一人走向学校后街。
白天的老街依旧冷清,但比起夜晚的阴森,总算多了几分人气阳光洒在破旧的建筑上,驱散了部分诡异感。可越靠近那间“老王棺材铺”,林夜的心跳得就越发厉害。
店铺果然如记忆中一样破败。玻璃橱窗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空空如也,隐约能看到一些木屑和废纸。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看起来很久没打开过了。
这真的是一家还在营业的店吗?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耍他?
林夜站在门口,踌躇不前,手心全是冷汗。他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或者喊一声时——
“吱呀——”
那扇看起来根本打不开的木门,竟自己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黑黢黢的,透出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木头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来:“杵门口当门神啊?进来,挡着光了。”
是昨晚那个声音!
林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荒谬感,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空间比想象中要深,两旁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泛黄的书籍、罗盘、铜钱剑、一些看不出材质的雕像、成捆的黄色纸张,还有几个……半成品的棺材坯子。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奇特的香料味,闻久了让人有点头晕。
那个救了他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躺椅上,手里依旧捧着那部智能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着。他今天换了件皱巴巴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菜”字,下身还是那条标志性的花裤衩和人字拖。
他头也没抬,随口道:“把门带上,冷气都跑光了。”
林夜这才注意到,这闷热的夏天,这间没有空调的店铺里,竟然异常阴凉。他乖乖反手关上门,店铺内顿时更加昏暗。
“大叔…不,前辈…谢谢您昨晚救了我们。”林夜恭敬地鞠躬,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嗯。”男人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死了三次了,这辅助真他妈菜…哦,对了,你,”他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瞥了林夜一眼,“叫什么?”
“林夜。”
“林夜…”男人重复了一遍,没什么表示,又低下头去,“行吧,算你倒霉,也算我倒霉。”
林夜一头雾水:“前辈,您昨晚说的…标记…还有阴阳瞳…”
“急什么,等我打完这波团…操!又卖我!”男人突然骂了一句,手指狠狠戳着屏幕,过了十几秒,他才悻悻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屏幕灰了下去,显然是“死了”。
他终于正眼看向林夜,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和麻烦:“你小子,八字属阴,命火不旺,天生就是个招东西的体质。平时也就招点游魂野鬼蹭点凉气,没啥大碍。但偏偏…”
他伸出手,手指闪电般在林夜眉心一点。
林夜只觉得额头一烫,仿佛被烙铁烙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
“偏偏你这‘阴阳瞳’还在这时候醒了。这玩意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对那些有点道行的家伙来说,简直是大补的唐僧肉,香得不得了。”男人收回手,掏了掏耳朵,“昨晚那哭丧鬼,就是被你这刚醒没控制好的瞳力引来的。它在你身上留了标记,闻着味儿了。弄不死你,它不会罢休的。而且,只会引来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夜听得脸色煞白:“那…那怎么办?前辈您一定要救救我!”
“救?怎么救?”男人翻了个白眼,“我是你爹啊?凭什么救你?救你一次耽误我上分,还得救第二次第三次?亏本买卖不做。”
林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男人话锋一转,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带着点审视和…算计?
“不过嘛…你这体质,这眼睛,倒是块学‘诡道’的料子,虽然料差了点儿,年纪也大了点儿…啧。”
他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沉吟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略显尖利的虎牙,笑容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味道:“小子,想活命吗?”
“想!”林夜毫不犹豫。
“行。”男人一拍大腿,“拜师吧。”
“啊?”林夜愣住了。拜师?这都什么年代了?
“啊什么啊?”男人眼睛一瞪,“叫我一声师傅,我教你保命的法子,顺便帮你把这双麻烦的眼睛管好。不然你现在就可以出去,等着晚上那哭丧鬼带着它的七大姑八大姨来找你开派对。放心,它们玩得挺花的,保证让你印象深刻。”
这根本就是威胁!林夜看着眼前这个坐没坐相、满嘴跑火车、还在惦记游戏输赢的男人,心里一万个不确定。拜他为师?学什么?学怎么打游戏吗?
可是…想到昨晚那恐怖的一幕,想到周宇飞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有的选吗?
挣扎了几秒钟,求生欲最终战胜了一切。林夜一咬牙,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磕巴巴地喊道:“师…师傅!”
“哎!”男人应得倒是干脆,脸上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坏笑,“起来吧,乖徒弟。以后跟着师傅我,吃香喝辣…呃,可能没有,但保证你死得比较有创意。”
他从躺椅上爬起来,在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像是某种动物皮毛做成的袋子,随手扔给林夜。
“呐,见面礼。”
林手忙脚乱地接住,袋子入手冰凉,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味。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图案,还有一小串用红绳穿着的、磨损严重的铜钱。
“这…这是什么?”林夜茫然。
“保命的东西呗。那张画得最丑的‘驱邪符’,贴门口,一般的脏东西进不来。铜钱剑…呃,铜钱串,挂脖子上,能稍微遮掩一下你身上唐僧肉的香味。”师傅说着,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啧,又被举报了…行了,今天就这样,学费下次补上,你可以滚了。”
“这就…完了?”林夜懵了,“那…那个标记?还有哭丧鬼…”
“急什么?”师傅不耐烦地挥挥手,“符贴上,钱挂好,它今晚找不到你。明天晚上这个点再过来,正式上课。记得带学费,我要换新皮肤了…哦不,是买画符的材料。”
他完全不顾目瞪口呆的林夜,重新躺回椅子上,拿起手机,嘴里念叨着“defeat”,又开始匹配下一局游戏。
林夜拿着那袋散发着怪味的“见面礼”,站在昏暗的棺材铺里,看着这位新拜的、极度不靠谱的师傅,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驶上了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脱轨列车。
他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
师傅头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徒弟。我叫张不羁。以后出去挨揍了,记得报我的名号…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用,还可能被打得更惨。”
林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店里古怪的空气,最终什么也没说,紧紧攥着那只脏皮袋,转身推开店门,走进了午后的阳光里。
身后的棺材铺,在他离开的瞬间,门悄无声息地自己关上了,仿佛从未打开过。
林夜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群,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荒谬感包裹了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而今晚,那张驱邪符,真的能挡住昨晚那恐怖的东西吗?
他攥紧了铜钱串,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