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老王棺材铺”那条街。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棺材铺里带出来的阴冷和内心的惶惑不安。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散发着怪味的皮袋子，又看看周围行色匆匆、为学业和生活奔波的同学，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头晕目眩。修仙？捉鬼？师傅？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三流网络小说的桥段，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自称张不羁的男人，实在太不靠谱了。游戏皮肤？学费？他真的能指望这样的人教他保命吗？
但指尖那细微的伤口和脑海中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又时刻提醒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先回了趟宿舍。趁着没人，他小心翼翼地按照张不羁说的，将那张画得最丑的“驱邪符”贴在了门框内侧。符纸皱巴巴，朱砂的纹路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涂鸦，真的有用吗？他又把那串油腻腻的铜钱挂上脖子，冰凉的铜币贴到皮肤，激得他一个哆嗦，那莫名的腥臊味隐隐约约往鼻子里钻。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前，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他不知道这些玩意能有多大作用，但至少，他做了点什么，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恐惧降临。
（傍晚）
他去医院看了周宇飞。周宇飞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呆滞，医生说是受了严重惊吓，需要观察静养。看到林夜，他猛地抓住林夜的手，声音发抖：“林夜…昨晚…昨晚那个…是真的，对不对？”
林夜看着好友惊恐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涩，他只能勉强安慰：“别多想，飞哥，可能就是遇到个变态，已经报警了，没事了。”他不敢说出真相，那只会让周宇飞更崩溃。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但林夜却觉得那光芒背后，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冰冷阴影。
学费…张不羁说要学费。林夜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这个月剩下的一点生活费。他咬咬牙，去ATM机取出了仅有的五百块钱。希望那个不靠谱的师傅所谓的“学费”别太离谱。
（第二天晚上）
依旧是那个时间点，林夜再次站在了“老王棺材铺”门口。这一次，没等他犹豫，那扇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他推门进去，店里的情形和昨天一模一样，昏暗、杂乱，弥漫着那股奇特的香料味。张不羁依旧瘫在躺椅上玩手机，只是今天T恤上的字换成了“带不动”。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没抬：“钱带了吗？”
林夜赶紧把准备好的五百块钱递过去。
张不羁用两根手指夹过去，搓了搓，撇撇嘴：“就这么点？够干嘛的？连抽张SSR都不够…算了算了，聊胜于无。”他随手把钱塞进裤兜，然后终于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行了，交钱了就算正式入门。我，张不羁，就是你的师傅。咱们这一脉，没那么多臭规矩，就一条，”他忽然凑近，盯着林夜的眼睛，虽然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眼神里却透出一丝极罕见的认真，“我教你的东西，不准用来欺压凡人，不准恃强凌弱，更不准…走我当年的老路。否则，我能教你，也能废了你。懂？”
林夜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态度震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懂，师傅。”
“嗯。”张不弛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第一条规矩教完了。现在上第一课。”
他左右看了看，从脚边一堆杂物里扒拉出一沓裁剪粗糙的黄色符纸，一支毛都快掉光了的旧毛笔，还有半瓶结块了的红色朱砂墨。
“喏，你的课本和文具。”
林夜接过这些东西，嘴角微微抽搐。这装备也太寒碜了。
“今天学最基础的，‘净心符’。”张不羁盘腿坐在躺椅上，用手指蘸了点旁边杯子里的水（但愿是水），在满是灰尘的小茶几上比划起来，“看好了，符头这么起，符胆这么转，符脚这么收。心要静，意要专，一口气画成，中间不能断，断了就没用，跟便秘一样。”
他画得飞快，线条流畅而古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好了，画吧。”他比划完，就往后一靠，又拿起了手机。
林夜看着茶几上那很快就干涸消失的水痕，目瞪口呆：“师傅…这…这就完了？您不再详细讲讲？笔画顺序？力道轻重？还有…心静意专是什么意思？”
“哪那么多废话？”张不羁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操作不停，“画画嘛，跟着感觉走就行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赶紧画，画废一百张之钱，别来烦我。哦，对了，朱砂和纸从你学费里扣了，省着点用。”
林夜：“……”他看着那半瓶结块的朱砂和那沓粗糙的黄纸，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教学？！
但他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拿起那支破毛笔，蘸了点水，试图把结块的朱砂化开，然后屏息静气，回忆着师傅刚才那潦草无比的演示，在黄纸上落下第一笔。
歪了。
毛笔根本不听使唤，朱砂要么太干拉不开笔，要么太湿晕成一团。那看似简单的符文结构实则繁复无比，对力度、角度、节奏都有极高的要求。他刚画到符胆，气息一乱，手一抖，线条立刻扭曲中断。
一张符纸废了。
他抬头看看师傅，张不羁正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嘴里念叨着“走位走位”，根本没看他。
林夜叹了口气，认命地铺开第二张纸。
失败。
第三张。
失败。
第四张…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棺材铺里只有手机游戏的声音和林夜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他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手腕酸痛，精神疲惫。那些废掉的符纸团扔了一地。
他越来越怀疑，这根本就是张不羁在敷衍他，耍他玩。这东西怎么可能画得成？
就在他精神涣散，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又一次开始画符。这一次，他因为疲惫，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手臂机械地运动着，脑子里几乎放空。
笔尖划过符纸，沙沙作响。
不知怎的，这一次，他感觉笔下的线条似乎顺畅了一丝，体内好像有一股微不可察的、冰凉的气流，顺着他的手臂，若有若无地汇向了笔尖。
当他画下最后一笔，下意识地屏住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时——
桌上的那张黄符，表面的朱砂符文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整张符纸看上去…似乎多了点什么难以言喻的韵味，不再是一张单纯的废纸。
“咦？”手机游戏的声音停了。张不羁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略显惊讶地看着那张符，“哟？五十张不到就摸到点气感了？看来你这‘阴阳瞳’醒得也不是全无好处嘛，虽然资质蠢了点。”
林夜一愣，看着自己笔下那张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符，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师傅，这…这算成了？”
“成个屁！”张不羁一盆冷水泼下来，“火候差得远呢，勉强能吓唬一下路过的孤魂野鬼，屁用没有。继续画！画到它能自个儿立起来再说！”
林夜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无奈地拿起毛笔。
但就在这时，张不羁忽然皱了皱眉，鼻子在空中嗅了嗅，脸色微微一变。
“啧…麻烦。”
“怎么了师傅？”
张不羁没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夜色已深，外面寂静无声。
他关上门，回头瞥了林夜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标记你的那东西，怨气比我想的还重点，鼻子也挺灵。门口的驱邪符快被它磨没了。”
林夜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手一抖，毛笔掉在了桌上。
“它…它又来了？！”
“慌什么？”张不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正好，给你上实战第一课。”
他走回来，从林夜画的那堆废符纸里，精准地挑出了那张刚刚稍有气感的“净心符”，捏在手里。
“看好了，蠢徒弟。符，是这么用的！”
话音未落，店铺的门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开！
阴风呼啸而入，吹得店内纸张乱飞！比昨晚更加浓烈的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一道扭曲的白影，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直扑店内的林夜！它的眼睛是一片空洞的黑，里面充满了怨毒和贪婪！
林夜吓得几乎窒息，连退数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张不羁手腕一抖，指尖那张歪歪扭扭的“净心符”化作一道微弱的黄光，并非射向鬼影，而是啪的一下，贴在了林夜额头上！
林夜只觉得额头一热，一股清凉却有力的气流瞬间灌入脑中，将他所有的恐惧和慌乱一下子驱散，心神变得异常清明平静。
几乎同时，张不羁对着扑来的鬼影，张口喝道：
“滚！”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念咒，就那么简单直接的一个字。
那扑到一半的白衣鬼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周身黑气翻滚，仿佛被烈火灼烧，它惊恐万分地看了一眼张不羁，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尖叫着逃入外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阴风顿止。
店铺内恢复死寂，只有散落一地的符纸缓缓飘落。
张不羁走过去，把门关上，嘟囔着：“还得重新贴张符，亏了亏了…”
他转回头，看到林夜还僵在原地，额头上贴着那张可笑的符纸，表情呆滞。
“愣着干嘛？”张不羁挑眉，“今天的课完了。学费下次记得多带点。现在，滚回去睡觉。”
林夜缓缓抬手，揭下额头上那张已经失去光泽、变得普通的符纸。回想着刚才师傅那一声轻喝退恶鬼的威势，再对比他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位便宜师傅，似乎…真的有点厉害？
但他看着一地的狼藉和眼前又开始匹配游戏的师傅，刚刚升起的那点敬畏之心又动摇了。
他这位师傅，到底是什么人？而自己，又踏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学业”，才刚刚开始。而门外那片黑暗里，谁知道还藏着多少像“哭丧鬼”一样的东西，在觊觎着他这只“唐僧肉”？
他握紧了手里那张失效的净心符，第一次对“力量”产生了强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