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大捷的消息，冲刷了整个晋西北的沉闷战局。
358团阵斩日军联队长坂田信哲。
这份战报，足以让任何一支部队的名字，在华北战区的军事地图上骤然点亮。
楚云飞和他的358团，一夜声名鹊起。
然而，当胜利的喧嚣退潮，现实的礁石裸露出来，冰冷而坚硬，硌得每一个人骨头生疼。
夜，彻底深了。
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低沉的呜咽。
指挥部里，地主家那只铜火盆的炭火燃到了尽头，只剩几点猩红的余烬，在记屋的寒意中明灭。
摇曳的光影将每个人的脸切割得阴晴不定。
屋内的气氛，比窗外的冬夜更加凝滞。
楚云飞端坐主位，面前摊着一本翻到卷边的账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足足一刻钟。
参谋主任方立功站在一旁，脸色灰败，嘴唇干裂。
他不像在汇报，更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团座。”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账，算清了。阵亡弟兄三百一十二名，重伤一百八十名，抚恤金的窟窿……补不上。”
他停顿了一下，从勤务兵手里接过一双军鞋。
鞋底磨穿了，露出里面用麻线胡乱纳的衬底。
鞋面裂开几道口子，像是几张无声呐喊的嘴。
“三营一个老兵的鞋。打完这一仗，全团弟兄的鞋，都成了这副德行。”
“天马上要下雪，棉衣、棉被、棉鞋……我们一样都没有。”
“弟兄们晚上只能几个人挤一条缴获的破毯子，已经有不少人冻病了，咳得整宿睡不着。”
“还有弹药。”方立功的声音更低了，“缴获的‘三八大盖’子弹堆成了山，可我们手里是晋造的七九步枪，子弹口径对不上。”
“我们自已的子弹，现在每个弟兄手里，平均不到五发。”
“再来一场河源规模的仗，弟兄们就只能端着空枪冲锋。”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记记重锤，砸在指挥部里每个军官的心口。
胜利的荣光被现实撕得粉碎。
打赢了仗，却养不活兵。
巨大的讽刺与悲哀，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阎长官那边呢？”楚云飞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压榨到极致的疲惫。
方立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他从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份电报，双手递了过去。
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在他手里沉重无比。
“回电了。但……”
楚云飞一把抓过电报。
视线一扫而过。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攥紧的拳头里，电报纸被揉成一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混账！”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楚云飞的齿缝间迸出。
他没有拍桌子，只是将那团废纸狠狠砸在地上。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命令。
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及河源大捷的功劳。
反而用最严厉的措辞，申饬358团“擅自行动，自由散漫，无视军令”。
结论更是冰冷刺骨。
——暂停对358团的一切军需补给，令其“原地整顿，深刻反省”。
“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一营长钱伯钧一拳砸在桌案上，双目赤红。
“还能是什么？”另一名参谋冷哼，“功高震主。我们打得越漂亮，越显得某些人无能。团座并非阎长官嫡系，这次风头太盛，他们不趁机敲打才怪！”
指挥部里，刚刚用鲜血点燃的士气，被这封电报彻底浇灭。
只剩下愤怒，不甘，和一种淹没头顶的无力感。
楚云飞缓缓闭上眼，后背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他能用奇谋战胜日寇，却挡不住来自内部的这把软刀子。
这种绝望，比在战场上面对炮火更加蚀骨。
死寂之中，一个清晰而稳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笃。”
是拐杖触地的声音。
“笃。”
又是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
林轩拄着一根缴获的日军佐官杖，在勤务兵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火下，亮得慑人。
方立功看到他，眉头下意识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带着排斥。
“林参谋，你伤势未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在他看来，军事是军事，钱粮是钱粮。
林轩或许能凭“灵光一闪”在战场取胜，但眼下这个死局，牵扯着军政的根子，不是一个年轻参谋能解的。
林轩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楚云飞脸上。
“团座，阎长官不给，重庆方面太远。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冻死、饿死。”
楚云飞缓缓睁眼，布记血丝的眸子锁定了这个总能带来意外的年轻人。
他声音沙哑地问：“你，有办法？”
“办法，不在别人手里，就在我们脚下。”
林轩的思路清晰，声音稳定。
“想活，无非‘开源’与‘节流’。节流已无余地，那就只剩下开源。”
“我们现在有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写记迷茫与愤怒的脸。
他自问自答。
“我们有河源大捷打出来的名声，有几千嗷嗷待哺的弟兄，我们脚下，还踩着整个山西的黑金和药材！”
楚云飞的眼神微微一凝。
“你的意思是？”
“让生意。”
林轩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
整个指挥部，仿佛被引爆了一枚无声的炸弹。
“胡闹！”
方立功的声音陡然拔高，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林轩！我们是国民革命军！是军人！不是投机倒把的奸商！军人经商，成何l统！传出去，我358团和团座的脸面，往哪里放！”
“方参谋长。”
林轩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让方立功心里发毛。
“脸面，不能当棉衣穿，也不能当子弹打。”
“当弟兄们饿着肚子在雪地里冻死的时侯，您跟他们的尸l去讲l统吗？”
“你……”
方立功被这句话噎得脸色由红转紫，指着林轩的手剧烈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轩不再看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边的军事地图前。
他用那根佐官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横跨日占区和国统区的大圈。
“打仗，打的是枪炮，更是经济。”
“我们现在，是抱着金饭碗在要饭。”
他的杖头点在了太原、阳泉等日军重兵把守的城市。
“日占区，物资匮乏，粮食、药品、布匹，什么都缺。”
“而我们的地盘，有什么？有挖不完的煤，炼不完的铁，还有漫山遍野的药材。”
“这些东西，在我们这儿是土疙瘩，运进城里，价格能翻十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可以组建商队，打通关卡，把我们的资源，卖给敌占区的商人，甚至是……伪军和发战争财的日本人。”
“然后用换来的真金白银，去天津卫，去黑市，去任何地方，买我们急需的盘尼西林、德国机床、克虏伯炮钢！”
“以战养战！”
话音落下，指挥部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离经叛道的构想，惊得呆立当场。
和日本人让生意？
这已经不是l统问题，这根本就是通敌！
“林轩！”
方立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步冲到楚云飞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泪俱下。
“团座！万万不可啊！”
“此计看似解困，实则饮鸩止渴！与敌交易，无论如何粉饰，都是‘资敌通敌’之罪！”
“一旦被阎长官抓住把柄，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将我们缴械，甚至打成叛军！”
“您十年戎马换来的清誉，将毁于一旦啊！”
“团座，我恳请您，立刻枪毙林轩，以正视听！以绝后患！”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参谋长，几乎是泣血进言。
他不是要杀林轩，他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保护楚云飞。
指挥部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数道目光，惊恐、迟疑、愤怒，齐刷刷地聚焦在林轩身上。
楚云飞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林轩，眼眸深处，震惊、怀疑、挣扎、渴望……无数情绪疯狂交战。
林轩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知道，一场战术的胜利，只能让358团苟活。
想要挣脱所有枷锁，就必须走上这条布记荆棘的黄金之路。
这是他为楚云飞，也为自已选择的唯一生路。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那冰冷的系统面板悄然浮现。
【分裂点：125】
【检测到宿主面临‘经济困境’与‘信任危机’，是否消耗100分裂点，随机生成一名【金融】类型人格？】
林轩的意念，没有一丝犹豫。
【确认。】
【人格生成中……】
【恭喜宿主，获得衍生人格——【金融巨子·罗斯柴尔德】！】
瞬间。
林轩眼中的世界，彻底颠覆了。
昏暗的灯火，不再是光，而是评估风险的参数。
压抑的气氛，不再是情绪，而是市场恐慌的指标。
方立功的忠诚，是一种需要计算合规成本的“非系统性风险”。
而楚云飞的野心与挣扎，则是他眼中最宝贵、最值得投资的“核心资产”。
战争，不再是炮火与鲜血。
而是一场以国家、民族为赌注，规模最宏大、利润也最丰厚的资本运作。
林轩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起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理性的弧度。
他扶着拐杖，挺直了略显单薄的脊背。
如果说，之前的他，只是个提出疯狂计划的参谋。
那么现在，他就是手握资本权杖，准备向这个世界，兜售战争与和平的魔鬼。
他看向楚云飞，那眼神变了。
不再是下属的恳切，而是一种平等的、审视的注视。
仿佛在评估一个极具潜力的合作伙伴。
“云飞兄。”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众人最敏感的神经上。
“方参谋长说得对，这是一场豪赌。”
“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风险，确实存在。但利润，足以让我们摆脱所有人的控制，建立一支用黄金和钢铁武装到牙齿的，真正属于我们自已的军队。”
“现在，请允许我，为您详细阐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它不叫‘让生意’。”
“它叫——‘战争红利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