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寂静的书房里轻轻跃动，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夜的低语，映照着两人各异的心事。
暖黄的光晕洒落在书卷、笔架和他们的侧脸上，将这一刻拉得格外漫长而清晰。
易子川指尖残留的温热，仿佛还停留在夏简兮的眼角。
那一点轻柔似无意般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漏了一拍，随后又密密匝匝地敲击着胸腔。
她微微偏过头去，耳根不自觉有些发烫。为掩饰这突如其来的赧然，她站起身，步履稍急却仍努力从容地走到桌边，执起青瓷壶倒了杯温水，递到易子川面前。
“先把药喝了，姜怀玉走前吩咐的。”她的声音尽量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清亮，可尾音微微发软，语气里那份关切难以完全掩盖。
易子川伸手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只是一霎，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他垂眸不语，将杯中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才低声开口：“谢谢。”
气氛有那么一瞬微妙的凝滞。方才争执的紧张渐渐褪去，留下的却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担忧，也是一种悄然滋长的牵绊。
夏简兮转过身，背对着他，假意整理桌上散乱的笔墨纸砚，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你放心，我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葛岭砖窑厂的情况不明，贸然前去自然危险。我会让外祖父动用林家在杭州的人脉，先设法打探清楚那砖窑厂周边的地形、近来的动静。”她稍作停顿，语气愈发沉稳，“哪怕只是知道那里白日里是否有茶农正常劳作，夜里是否有异常声响车马，都至关重要。”
易子川凝视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几分。她总是这样，看似率性冲动，实则心思缜密、懂得借力，并非一味莽撞之徒。
“瑶姿擅长潜行侦察，让她带两个最机警的暗卫，提前一两日埋伏在砖窑厂附近的高处，昼夜不停地监视。”易子川接口道。他声音因受伤而略显沙哑，但条理依旧清晰，“重点是观察交货前后，是否有大队人马或车辆进出、守卫换班的规律，以及……是否有特殊的标记或信号。”
“对！”夏简兮蓦地转过身，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坠入了星子，“还有交货时间——丑时。那是一夜中最困顿的时刻，也最方便遮掩行迹。我们或可提前抵达，利用夜色和环境隐藏起来，看清来接货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再决定是暗中跟踪，还是……”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可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的光芒，分明透露着她并未放弃直接接触、甚至截获那批“货”的念头。
易子川如何不知她的想法。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但终究没再直接反对，只是沉声道：“一切须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跟踪到对方巢穴便是大功一件，切莫贪功冒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届时，我会在外围安排接应的人手。一旦你们发出信号，或超过约定时间未归，他们便会强攻接应。”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他此刻所能提供的、最坚实的保障。
夏简兮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妥协与保护，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来。”易子川扬声应道。
瑶姿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清粥和两碟小菜，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王爷，夏小姐，先用些清淡的吃食吧。姜大夫说王爷失血不少，需得补充体力。”
夏简兮看着瑶姿碗里的白粥，顿了顿，随后说道：“怎么就准备了这些，没让小厨房做吗？”
“这是姜大夫特地要求的，说不能吃太多东西，会影响药效！”瑶姿转向夏简兮，继续说道，“另外，姜大夫让属下转告，他新配的‘小玩意’明日一早便能送来，说是药性很烈，让夏小姐小心使用。”
夏简兮闻言，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看向易子川，眼神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在说“看吧，连姜怀玉都支持我”。
易子川对上她那灵动的目光，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心底某处，却因她这片刻的鲜活明亮而悄然柔软了几分。
伤口依旧灼痛，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此刻，在这暖黄烛光笼罩的书房里，有人真心为他担忧、与他争执、又最终选择与他并肩计划前路——这种感觉，陌生却温暖，似乎……并不坏。
他接过瑶姿递来的粥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碗缓缓传入掌心。
“今日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易子川看向夏简兮，“这里有瑶姿在，不碍事的！”
瑶姿也赶紧说道：“夏小姐都忙了一夜了，早些休息才是！”
夏简兮看了一眼易子川，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以后，才点了点头：“林府的下人都在院子外侯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就是！”
“小姐放心！”瑶姿低声说道，“时薇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夏小姐不放心我，难不成，还不放心时薇嘛！”
夜，还很长。
而他们的博弈，其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