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初夏,海丰红海湾。
此时的南宋,已如狂风骤雨中飘摇欲坠的孤舟,岌岌可危。
自宋高宗赵构南渡,偏安一隅建立南宋以来,历经一百五十余年的风雨,如今国势已衰颓到了极点。曾经繁华的临安城,早已在元军的铁蹄下沦为废墟,南宋朝廷被迫一路南逃,如今流亡到了广东沿海一带。
元世祖忽必烈任命张弘范为蒙古、汉军都元帅,率领大军南下,对南宋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元军兵锋正盛,一路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南宋军民纷纷遭殃。他们在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领土已所剩无几,仅在广东、福建、广西的部分沿海地区还有些许立足之地。可这些地方,也不断遭受着元军的侵袭,局势愈发严峻。
卫行,从他穿越而来的那一天起,便一头扎进了这绝境之中。这乱世如洪涛,他这缕来自异世的孤魂,能否在元军的铁蹄下为南宋护住一丝火种,又能否真正逆转这倾颓的乾坤?海风掠过他的鬓角,带着不知是咸腥还是硝烟的味道,答案,似乎还藏在红海湾未散的浓雾里。
夜色低垂,海面只剩下沉闷的潮声。月光被厚厚的云遮住,水色深沉,像是要把一切都吞下去。
滩头伏着三百人,整齐成列,像暗影一般。弩手们手指紧扣在弦上,呼吸收得极轻,刀盾手半蹲着,身子紧贴草木,眼神死死盯住远方。没人说话,只有紧张的鼻息。
卫行趴在最前,眼睛紧紧盯着海面。重生后的几个月来,他带着这些乡勇演练无数次,先前都是小规模的偷袭元军,而今晚,才是头一遭全军出动,伏击上百号元军护送的运粮船,真正的硬仗。他的手握着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远处,海雾里浮出三艘大船的影子。船舷上有几盏灯火晃动,随风时明时暗。元兵的押粮船,正顺着潮水缓缓驶来。
卫行压低声音:“就是它们。”
身后,一片沉默。弓弩手们屏住呼吸,刀盾手换了个握刀的角度,脚下悄悄挪稳。
船渐渐靠近。风口送来零零散散的笑声和说话声,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那是鞑元兵水手在甲板上走动,全无防备。
卫行手臂一抬,弩手们立刻绷紧。
他手掌一落。
“嗖嗖嗖!”
第一轮弩矢破空而出,直射向船尾。舵尾哨兵应声倒下,手中火把滚落,火星四溅。紧跟着第二排弩箭打向船灯,几盏灯笼一齐破碎,火光骤暗。
甲板上立刻乱了,有人喊叫:“敌袭!”有人慌慌张张提水去扑火。还没站稳,几只火油罐呼啸着砸上甲板,“轰”的一声,火苗蹿起丈高。
喊声乱成一片。船头几个元兵正要举弓,却见黑影飞快掠来,铁钩“哐”地挂上船舷,绳索瞬间绷紧。
“上!”卫行低声一喝。
黑影从滩头一齐扑出,钩索拉直,刀盾手第一个冲上,接着是背弓的精壮汉子。三百人如箭离弦,瞬间扑到敌船。
黄槐当先攀上甲板,一脚踢翻迎上来的元兵,手中大刀抡开,溅出的血光在火焰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回头吼了一声:“弟兄们,杀!”
甲板上立刻乱成一团。
刀撞在刀上,火光映着扭曲的脸,血溅在湿滑的木板上。元兵仓促应战,人多却散乱,喊杀声里不断有人倒下。
卫行提刀上船,脚刚落稳,就见一个元兵扑来。他侧身一躲,手腕一抖,刀锋从对方肋下穿过,鲜血喷出,元兵闷哼着倒地。卫行目光冷厉,脚下不断逼进。
“先杀贼,再往舱里走!”他沉声吩咐。
身边几名士兵立刻分开,刀盾手在前,弩手断后,一路杀向舱口。
火光映得船影忽明忽暗,海面潮声混着喊杀,整片夜色仿佛都在震动。
舱口狭窄,黑洞洞的。两个元兵刚冲出来,就被前排的刀盾手硬生生顶了回去。刀刃劈下,铁甲没能挡住,鲜血喷溅,尸体倒在舱门口。
“快!封住!”黄槐大吼。盾手立刻卡住舱门,把冲出来的元兵一个个劈倒。
后面弩手抬手就是一阵齐射,箭矢没入黑暗中,里面传来惨叫。
几个年轻兵士眼神有些发直,第一次杀人,手脚都在抖。卫行盯着他们,沉声道:“站稳!不要怕!多杀几个,就习惯了!”
说罢提刀上前,猛地一劈,把舱口的木门硬生生劈开。舱里粮袋堆得满满,几名元兵仓促举刀,被盾手扑上,一刀砍翻在地。
“不要慌,先清人,再搬运!”
火光下,船体吱呀作响。被射中的元兵在甲板上翻滚,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锅沸水。
一名元兵扑过来,被黄槐一刀当胸劈倒,直接滚进海里。
黄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狞笑着喊:“就这么杀,兄弟们!拿下这船!”
待第一艘粮草元兵被屠杀一空。
“搬!快搬!”
义军们立刻冲进舱里,肩扛手提,把一袋袋粮食往外抛。几艘早已准备好的小船迅速靠近,接应的人手伸开麻绳,将粮袋打捆,飞快往小船上搬。
另一边,第二艘船也已乱作一团。义军先破灯火,再放火油,黑暗和火焰交替,让元兵彻底慌了阵脚。
甲板上,喊声震天。有人脚下打滑,连人带刀摔倒,被乱刀剁成几段。也有人拼命挣扎着,双眼充血,咬着牙拖住一个义军,最后一起坠进火海。
卫行冷眼看着乱局,没有丝毫退意。他握紧手中刀,见哪里抵挡剧烈,就向哪里支援。
火光越来越亮,把整片海面都照得通红。远处第三艘船的元兵见势不妙,慌忙掉头想逃。
“弩手,射!”
数十支弩箭齐射而出,准确射中船尾几个掌舵的元兵。那船摇晃几下,失去方向,任潮水裹挟着打转。
“别让它跑了!钩上!”
钩索飞出,死死勾住船舷。义军一齐发力,把船硬生生拖住。
第三艘船上的元兵发现不妙,拼命嘶吼着,想组织反扑。可他们素来轻敌,大多数人连盔甲都没穿齐。弩矢接连飞来,把几个想抢舵的人射翻在甲板。剩下的人乱成一团,有的躲进舱里,有的想跳海。
卫行一眼看出火候,低声道:“黄槐,带一队上去,先断他们的舵,再封舱口。”
“得令!”
黄槐像猛虎般扑上,手里的长刀一扫,挡路的元兵被斩落半边肩膀。他带着十几人直冲船尾,把掌舵的元兵砍翻,随后点火油,烧向舵杆。火光映红半边海面,那船顿时失控,剧烈摇晃。
“封住舱口!”卫行再度下令。盾手一列上前,把木门堵死,火油泼下去。里面的元兵被烟火呛得惨叫,刀剑敲门,却再也冲不出来。
不多时,三艘船全被义军控制。火焰噼啪作响,照得人影忽明忽暗。海风里都是焦木味和血腥。
“快搬粮!”卫行一声喝。
几十条小船急急靠拢,早就等在海边的义军奋力搬运。一袋袋沉重的粮食被扔下,麻绳打捆,几人合力抬进船舱。海水拍打,木船上下颠簸,却没人停下手。
“别急!先大袋,后散粮!”弓弩队队长何绵嘶哑着喊。
卫行亲自背着一袋粮食,甩上小船。他没多言语,只死死盯着前行的方向。夜风吹过,他脸上凝着一层盐霜似的冷汗。
“主帅!这船起火太大,保不住了!”有人喊。
卫行回头,第二艘船火势已大半,木板噼啪崩裂。火舌顺着桅杆直窜,映得天际发红。
“放弃船体!撤退,带粮走!”
命令传下,义军立刻撤离。三艘元军运粮船,已被火焰彻底吞没。甲板上滚动的尸体、舱内闷死的喊声,都被火光覆盖。
卫行最后一个跳下小船。身后火焰冲天,爆裂声震耳。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三艘庞然大船像三头燃烧的怪兽,沉沉往海底坠去。
他没有表情,心里却清楚——这一夜,岭南的义军,又能多撑住一段时间。
黎明前,义军的小船纷纷靠回岸边。搬下来的粮堆得像小山,潮气蒸腾,空气中仍带着血腥味。
三百余人站在滩头,浑身是血,眼神却透亮。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高喊。只是沉默着,盯着那一袋袋粮。
一个老兵抬头望天,低声说:“怕要下雨,粮食不好晒了。”
卫行扫视一圈,声音不大,却压得住场子:“这仗打得好,鞑兵不以为意,才丢了这几船粮,以后他们不会再大意了。今晚打得容易,往后只会更难。”
他顿了顿,抬手指着岸边的粮袋:“但只要咱们多缴获些粮食,将士们就能多吃一口饭。能吃饱,才有力气打下去。”
士兵们默默点头。有人咬牙,脸上全是血和汗,却没有一句怨言。
海风里,火烧船只的焦味还没散去。远处天际泛白,黎明将至。
卫行背手而立,心中没有豪言壮语,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由得回想起半年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