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风停了。
楚家大院的灯笼还在摇晃,血已经漫到了门槛外。青砖缝里积着暗红,一滴一滴往枯井口流。井边那棵老槐树,叶子全变成了锈色,像是被夜风烤干的血片。
楚凌云趴在地上,右手死死抠着一块砖角,左手按在左肩。那里有一块天生的印记,形如残鼎,此刻正发烫,像有火在皮下烧。
他才十六岁,淬体三重的修为,在八婴宗眼里,连只鸡都不如。
可他还没死。
身后,主堂的梁柱塌了半边,父亲的尸体横在门槛上,胸口一个血洞,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刀。三长老那一掌穿透胸膛时,父亲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推了出去,吼的是:“活下去!”
不是“报仇”。
是“活下去”。
楚凌云咬着牙,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烂泥。耳边还有惨叫,是后院传来的。丫鬟小玲儿不知被拖去了哪,他只记得她被两个黑衣人架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快走”。
可他能去哪?
八婴宗来了三个人。领头的是三长老,灵台境中期,一身黑袍,脸上总挂着“桀桀桀”的冷笑,像夜枭啄食腐肉。他不是来抢宝的,是来灭口的——为了找一块传说中的混沌鼎残片。
而楚凌云,生来带着鼎纹。
这就是罪。
“搜!”三长老声音尖利,“那小杂种没跑远,他爹的血还没冷透。”
两名凝元境的杀手立刻散开,刀锋划过屋檐,瓦片哗啦啦往下掉。楚凌云缩在墙角,屏住呼吸。他看见父亲的血顺着砖缝,一滴,一滴,落进井口。
井口黑得像口棺材。
他忽然动了。
不是逃。
是爬。
他手脚并用,拖着伤腿,往井边爬。肩上的鼎纹越来越烫,像是要烧穿皮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族里没人知道。老一辈只说这是“不祥之兆”,从小就不让他习高阶武典,药理也只能旁听。
废脉少爷。
天才苗子?
笑死人了。
他爬到井边,低头看了眼。十丈深,底下堆着东西——是尸骨。这些年楚家早夭的仆人、病死的族人,都扔这儿了。腐臭味常年不散,连猫都不敢靠近。
可现在,这是唯一的活路。
他刚要跳,身后一声暴喝:“在那儿!”
寒光乍起。
楚凌云猛地一滚,肩头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血喷出来。他没叫,咬着牙翻过井沿,纵身跳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
十丈,三息。
他摔得七荤八素,后背砸在一堆腐尸上,骨头都快散了。鼻腔里全是腐臭和血腥。他想爬起来,手却按进了一具尸体的胸腔,摸到一把碎骨。
“桀桀桀……”头顶传来笑声,“小杂种,你爹的血可暖不了你的命!”
是三长老。
铁索垂了下来,哗啦啦地响,像锁魂的链子。
楚凌云挣扎着往后退,背抵井壁。他抬头,看见三长老半个身子探出井口,手里握着铁索,眼里全是杀意。
“上来。”三长老声音阴冷,“给你全尸。”
楚凌云没动。
他想喊,嗓子像被火燎过。他想逃,井壁光滑,爬不上去。他只有淬体三重,连对方一根手指都扛不住。
可他不能死。
父亲用命换来的三息,小玲儿被抓前那一眼,族人临死前的惨叫……这些都在他脑子里炸。
他咬牙,右手撑地,想站起来。
就在这时,左肩的鼎纹猛地一烫。
不是疼。
是烧。
一股热流从心脏炸开,直冲丹田,像有火在经脉里跑。他浑身一颤,眼前发黑,却感觉体内多了点什么——不是真元,不是灵力,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从空气里吸来的,又像是从尸堆里渗出的。
井壁忽然动了。
血色符文从砖缝里爬出来,像蛇,缠上他的手臂、腿、脖颈。那些符文是用血画的,不知是谁留下的,早已干涸百年,此刻却活了。
楚凌云想挣,动不了。
符文钻进皮肤,顺着经脉游走,最后全涌向左肩的鼎纹。那纹路开始发光,暗红,像要滴血。
“咦?”三长老眯眼,“这井底还有禁制?”
他没下来,反而退了半步。
可只是一瞬。
“管你什么鬼东西,活的我带回去,死的我剁了祭血婴!”三长老狞笑,铁索一甩,“给我下来!”
铁索如蛇,直扑楚凌云面门。
楚凌云本能地抬手去挡。
掌心却按到了一具骷髅的头骨。
颅骨空洞中,幽光一闪。
他愣住了。
那光不是火,不是磷,像是一缕残魂,在颅骨里沉睡了百年,被血符引动,被鼎纹唤醒。
他还没反应过来,三长老已经顺着铁索滑了下来,黑袍猎猎,掌心凝聚一团血雾。
“小杂种,你命太硬。”三长老冷笑,“可今晚,你非死不可。”
楚凌云背抵井壁,无路可退。
肩上的鼎纹烫得像要炸开。
血符在他皮肤下游走,像在写什么字。
他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气。
那气不是从肺里来的,是从丹田深处逼出来的,带着一股药香——像是丹药残渣的味道,又像是百年前某位炼丹师在此炼丹留下的余韵。
他自己都愣了。
可三长老更惊。
“这……怎么可能?你吸收了地脉残药精气?!”他瞳孔一缩,“你不是废脉,你是……丹体?!”
楚凌云不懂。
他只知道,刚才那一口黑气吐出后,体内那股热流更稳了。
他抬眼,盯着三长老。
眼里没了恐惧。
只有火。
三长老却笑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带回去,比鼎纹更有用。”
他一掌拍出,血雾化刀,直斩楚凌云头颅。
楚凌云闭眼。
肩上的鼎纹,猛然爆红。
血符如蛇,缠绕全身。
井底腐尸堆中,那缕幽光,缓缓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