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灵异编写 > 第10章
返回总部的路途,是一段漫长而压抑的沉默。
重型装甲车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城市高架上,窗外的霓虹光带被飞速地甩在身后,像一条条被撕碎的、绚烂的绸缎。车厢内,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戴了一副冰冷的面具。
小灵从离开现场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用那件宽大的卫衣兜帽盖住了整张脸,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陆言能听到她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细微的抽泣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无力地垂下。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他也是刽子手之一。
他扭头看向林薇。她坐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仿佛刚才那场对集体记忆的“格式化”只是一次再常规不过的目标清除。但陆言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十指交叉,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在维持着自己的秩序,用强大的纪律性对抗着内心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动摇。
陆言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条街道被“蒸发”前的最后景象——那温暖的、昏黄的光晕,那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烤红薯香气,还有小灵所“听”到的,那些记忆的哭泣。
稳定局没有杀死任何人,但他们谋杀了一段属于成千上万人的、最美好的过去。
回到那间白得令人心慌的房间,陆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来自精神力的消耗,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他坐到桌前,习惯性地想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在半空。
写什么?
在见识了那种终极的、不容置疑的“删除”之后,他引以为傲的“故事覆盖法”显得如此幼稚可笑。他像一个小心翼翼用沙土去覆盖污渍的孩子,而稳定局则直接用高压水枪,将沙土和污渍连同地面本身,一同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陆言和小灵进入了一种被严格监管的“休整期”。每日三餐是毫无味道的营养膏,作息被精确到秒,除了定期的身体和精神检测,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被“禁闭”在各自的房间里。
小灵的状态很差。她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包括陆言。她开始重新24小时戴着那副厚重的降噪耳机,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陆言知道,稳定局那次行动的“噪音”,比城市里所有潜意识的窃窃私语加起来,都要让她恐惧。那是一种来自秩序的、不容反抗的暴力。
在一次例行的心理评估中,陆言终于忍不住,向负责评估的王博士提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王博士,被清除的‘幻影街区’,那些拥有相关记忆的人,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博士正低头记录着数据,闻言推了推眼镜,用一种看待“无知孩童”的眼神看着他:“一个很专业的问题。我们当然考虑到了认知连续性的问题。在启动‘现实基准锚’的同时,我们会通过城市网络,向所有记忆关联者的大脑潜意识,释放一个微弱的‘记忆紊乱信标’。”
“信标?”
“是的。它不会删除记忆,那太粗暴了。它只会……‘污染’它。让那段关于老街区的记忆变得模糊、不确定,充满矛盾的细节。当一个人回忆时,会觉得‘啊,我好像记错了’、‘或许那只是个梦’。久而久之,这段记忆就会被大脑自行归类为无效信息,沉入潜意识的深海。不会产生任何认知冲突,非常……干净。”王博士的脸上露出了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的神情。
陆言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比直接删除更可怕。它否定了你的过去,让你自己怀疑自己,最终让你心甘情愿地,将最宝贵的记忆当做垃圾一样丢弃。
他看着滔滔不绝讲解着“信标”各种参数的王博士,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不懂情感,他们只是将情感也视作一种可以被量化、被修改、被“优化”的数据。在他们眼中,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台台行走的、需要不断打补丁和杀毒的生物电脑。
压抑的氛围中,唯一能带来一丝外界气息的,是公共休息室里那块永远播放着新闻的巨大屏幕。
陆言开始花大量时间坐在那里,不是为了看新闻,而是为了从这唯一的信息窗口,观察这个被稳定局“保护”着的世界。
也就在这时,“奇迹水”的广告,开始以一种令人侧目的频率,出现在屏幕上。
“……‘黎明之眼’,为您带来生命的奇迹。”
“科学无法解释,但生命可以选择。”
“相信,是改变的开始。”
广告拍得极其精美,没有声嘶力竭的推销,只有一张张被“奇迹水”改变了命运的、充满幸福感的笑脸。患有关节炎的老人扔掉了拐杖,被皮肤病困扰的少女露出了光洁的肌肤,甚至还有一位著名的企业家,在发布会上声称,“奇迹水”让他从癌症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整个广告的内核,与陆言之前创造的“幸符”何其相似,但它更高端、更系统、更具有迷惑性。它将神秘主义包装在生物科技的外壳下,用感性的故事替代了理性的逻辑,精准地击中了现代人对健康和衰老的深层焦虑。
陆言的写手直觉,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发现,就连稳定局总部的那些基层特工和守卫,私下里也在讨论“奇迹水”。有人说自己的母亲喝了之后,多年的风湿真的缓解了;有人在偷偷下单,准备寄给家人。
一种认知,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座用秩序和理性构筑的堡垒。
一天,林薇找到了他。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高层决定,将你的‘故事覆盖法’正式列为一种……备用清除方案。”她递给陆言一个平板,“这是编号,Alpha-7方案。你需要将你之前所有成功干预的案例,详细的构思过程、传播渠道、关键节点,全部写成报告。”
陆言接过平板,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只是问道:“‘幻影街区’的事,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吗?认为那是‘干净’的,‘专业’的?”
林薇避开了他的目光,走到窗边——那其实是一块模拟外界天气的屏幕。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陆言以为她不会回答。
“我16岁那年,我的家乡爆发了一场认知瘟疫。”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源头,是一个小女孩的祈祷。她希望她因病去世的妈妈能够回来。她的思念太强烈,感染了周围的人,最后,整个镇子的人都‘看到’了死者归来。他们拥抱‘亲人’,和他们说话,一起生活。但那些东西,只是由集体意念构成的空壳,它们会慢慢吸食活人的精神和生命力。”
“稳定局的前身介入时,整个镇子已经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为了‘切断’感染,他们净化了整个区域。”林薇的声音没有起伏,“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那天我碰巧在外地参加考试。”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陆言,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所以,是的。我认为那是必要的。任何有可能失控的情感,都必须被清除在萌芽状态。因为我见过它长成参天大树后,是怎样一片地狱。”
陆言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她的过去,那份沉重的经历,塑造了她如今的“秩序”。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林薇,你们正在用一把手术刀,去雕刻一朵云。你们想要把所有不规则的、柔软的、充满变量的东西,都变成坚硬的、标准的、一成不变的方块。那样的世界,或许真的绝对‘稳定’了,但它还算是‘活着’吗?”
林...薇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平板放在桌上:“这是你的任务,734号。请尽快完成。”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依旧坚定,但背影却有了一丝陆言从未见过的动摇。
当晚,陆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林薇的故事和王博士的“信标理论”在他脑中交织。他意识到,稳定局就像一个免疫系统,会无差别地攻击一切外来的“病毒”,无论那病毒是致命的瘟疫,还是一支无害的疫苗。而他,正被这个系统试图同化,变成他们手中的一把新的、但“不够干净”的手术刀。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帮助过他的“键盘侠”大神。在被“征召”之前,他们约定过一个紧急联络方式,一个隐藏在某个早已停止运营的冷门游戏论坛里的暗号。
第二天,在一次被严格监管的“网络放松”时间里,陆言登录了那个论坛。他没有发帖,只是找到了一个十年前的、关于某个游戏隐藏关卡的讨论帖。他用自己的账号,在下面留了一句看似无厘头的回复:
“老船长,还在海上吗?最近出了一款叫‘奇迹’的新航线,据说水很深,不知道导航图还能不能用?”
“老船长”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导航图”则代表着情报支援。
做完这一切,他不动声色地关掉了页面。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两天后,深夜。
陆言房间里那块本应处于关闭状态的屏幕,突然无声地亮了起来。一行绿色的、像素风格的字体,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如同来自深海的幽灵电报:
“船长收到。这片‘奇迹之海’不是天然航线,是人造的。我逆向追踪了它的数据流,发现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业推广,它更像是一个……覆盖全球的、拥有自主学习和迭代能力的‘信仰插件’。”
陆言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
屏幕上的字迹变幻,出现了新的内容:
“全球已有约1.2亿人被深度卷入,构成了第一批‘信标’用户。插件正在通过这些‘信标’,进行病毒式的自我复制和传播。根据我的模型推演,它的目的,不是为了卖水。”
陆言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死死盯着屏幕。
“它的最终目的,似乎是在全球人类的认知底层,重写关于‘信念’和‘价值’的源代码。”
最后一行字,让陆言的血液几乎凝固:
“警告:该插件,没有已知的卸载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