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酒店的翡翠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也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或真或假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酒气、高级香水的芬芳，以及一种名为“成功”的虚浮气息。这里是科维集团“星辰”项目庆功宴的现场，一场耗资数亿、历时近一年的重大并购案，刚刚在这里落下帷幕，以科维集团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人群的中心，一个穿着宝蓝色单肩晚礼服的女人正微笑着应对来自各方的祝贺。她身姿挺拔，容貌清丽，一双杏眼清澈而明亮，顾盼间透着聪慧与从容。她便是林悦，科维集团投资发展部的高级项目经理，也是这次“星辰”项目实际上的核心操盘手。
“林经理，恭喜恭喜！‘星辰’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堪称经典案例啊！”一位合作方的老总举杯赞道。
“张总过奖了，离不开公司的支持和各位伙伴的鼎力相助。”林悦举杯回应，笑容得体，语气谦逊，既不居功，又让人如沐春风。
“林悦，我就知道你能行！”部门里关系不错的同事小王挤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兴奋，“刚才我听集团副总都夸你了，这回咱们部门可长脸了！年终奖稳了！”
林悦笑了笑，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微微向两边分开。
部门总监陈强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他四十岁上下，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微微隆起的肚腩和眼角那掩饰不住的世故，稍稍破坏了那份刻意营造的精英感。
“林悦啊，表现不错。”陈强走到她面前，声音洪亮，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到，“这次项目能成功，离不开我们整个部门的通力协作，当然，也离不开我在关键时刻的决策和方向把握。”
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林悦的肩膀，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悦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适。这个项目从最初的机会挖掘、尽职调查、复杂的谈判到最终的交易结构设计，几乎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无数个不眠之夜。陈强除了在初期画了个大饼，中途几次差点因为保守而错失良机，后期更是几乎甩手不管。如今，项目成功了，他却理所当然地将“方向把握”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早已不是初入职场的热血青年。父母早逝的经历和多年的摸爬滚打让她深知职场生态。她压下心头那点不快，重新扬起更职业化的微笑：“陈总监说得对，团队协作是关键。特别是您最后拍板同意提高报价上限，确实是决胜的关键一步。”
她巧妙地把“功劳”送回去，既全了上司的面子，也暗示了自己对全程的清晰认知。
陈强显然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哈哈笑了两声，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便转身与其他高管寒暄去了。
小王撇撇嘴，凑近林悦小声道：“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悦轻轻摇头，示意她慎言。她端起手边的苏打水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这种场合，她向来滴酒不沾，保持清醒是保护自己的最基本准则。
宴会场地的角落，她的“闺蜜”、同部门的苏婉正和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苏婉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蕾丝长裙，显得清纯又可人。她似乎感受到林悦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林悦露出了一个甜美无邪的笑容，还举杯示意了一下。
林悦也回以微笑。她和苏婉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先后进入科维，关系一直很好。苏婉性格活泼，很会来事，虽然业务能力平平，但人缘不错，尤其是在部门内部，和陈强总监的秘书关系尤其密切。
就在这时，集团副总裁端着酒杯走上了小型演讲台，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副总裁先是例行公事地感谢了到场的嘉宾，然后高度赞扬了“星辰”项目的成功，肯定了投资发展部的工作。
“……这个项目的成功，再次证明了我们科维团队的专业和战斗力！特别是陈强总监，领导有方，功不可没啊！”副总裁笑着看向陈强。
聚光灯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强身上，他志得意满地欠身致意，脸上容光焕发。
林悦站在台下，面带微笑地鼓着掌。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主角只能是领导。她能拿到实打实的项目奖金和履历上漂亮的一笔，就已经达到了目的。她甚至已经想好，这笔丰厚的奖金到账后，要给抚养自己长大的阿姨王丽华换一套好一点的按摩椅。
然而，副总裁的话锋突然一转，笑容收敛了一些，语气变得略显沉痛。
“但是，在庆祝胜利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项目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和风险。毕竟，数亿的资金投入，关系到集团的整体战略和股东的利益，任何时候，谨慎和风控都是第一位的。”
场内的气氛微微凝滞了一下。大家都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林悦的心头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
副总裁的目光在台下扫视，最终，越过满脸春风的陈强，落在了林悦的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甚至是一丝……惋惜？
“林悦经理，”副总裁直接点了她的名字，“你在这次项目中，表现出了很强的执行力和拼搏精神，这一点，集团是看到的。”
先是肯定，但通常“但是”之前的话，都不是重点。
林悦挺直了背脊，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手包。她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疑惑，有探究，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但是，”副总裁果然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清晰无比，“经过集团风控部门和内部审计部门的初步复核，我们认为，你在项目执行过程中，存在急功近利的倾向，为了追求交易达成，在某些环节上过于激进，忽略了潜在的风险！”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激进？忽略风险？
林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星辰”项目是她职业生涯至今做过最谨慎、流程最完整的项目！每一个数据她都反复核对，每一个风险点她都做了至少两手预案！最终的交易价格虽然达到了授权上限，但那是在经过无数次测算和博弈后，基于对未来市场强烈看好做出的判断，并且这个判断得到了陈强的最终首肯！如今项目大获成功，证明这个判断完全正确，怎么就成了“激进”和“忽略风险”？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强。
只见陈强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换上了一副沉痛又严肃的表情，他甚至配合着副总裁的话，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默认这些指控。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悦的脚底窜上头顶。
她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内部审计，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卸磨杀驴”！
副总裁的话还在继续：“……例如，在最终谈判环节，你力主提高报价，虽然最终成功拿下了项目，但极大地压缩了我们的利润空间，增加了未来的盈利压力。这种过于激进的作风，不符合科维集团稳健经营的理念……”
林悦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几乎听不清了。
力主提高报价？那不是她根据对方的竞争态势和项目价值做出的专业判断，并且写成详细报告，由陈强签字批准的吗？！怎么现在全部成了她一个人的“力主”？
利润空间压缩？可按照现在的整合进度和市场反馈，明明预期收益远超当初最乐观的估计！
她看着台上副总裁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又看向旁边一脸“是我管理失职，没能及时制止”痛心表情的陈强，再扫过周围那些瞬间变得躲闪或同情的目光……
原来如此。
功高震主。
“星辰”项目太成功了，成功到让她这个实际执行者的风头，远远盖过了部门总监。陈强感到了威胁，所以他要在项目成功的最高点，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当众将她打落尘埃！既能消除潜在威胁，又能将项目所有功劳彻底揽入怀中，毕竟，一个“有重大失误”的下属做出的成绩，自然更需要“领导有方”的上司来力挽狂澜和统筹全局。
多么可笑！又多么熟悉的戏码！
香槟的酒气变得刺鼻，璀璨的灯光变得无比讽刺。刚才还环绕着她的赞美和祝贺，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声的嘲讽。
她站在那里，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中央，却感觉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寒冷彻骨。
副总裁终于结束了他的“但是”，最后以一句“希望各位引以为戒”作为收尾。
音乐声重新响起，却再也无法驱散弥漫在林悦周围的诡异气氛。
陈强快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伪的关切：“林悦啊，别太往心里去。领导也是出于对集团负责的考虑，指出了问题。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要经得起批评，吸取教训……”
林悦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此刻令人作呕的脸。
她所有的热血和拼搏，所有的深夜加班和殚精竭虑，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微微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最终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尊严。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眶里那一点不争气的湿热，挺直了几乎要僵硬的脊背。
庆功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但属于她的“庆功”，已经结束了。
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