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大曜谋嫡 > 第4章
南宫的书房,总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与若有似无的尘埃气息,一如它主人此刻的心境,沉静之下暗流涌动。朱翊英临窗而立,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耐寒的冬青上,神情静默,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他在等,等一个能刺破眼前迷雾的消息,一个来自遥远南诏、却能搅动天启城风云的信报。
脚步声轻响,心腹内侍低头捧着一碟精致的糕点进来,悄无声息地置于书案。“殿下,皇后娘娘宫中新制的桂花酥,特命人送来请您尝尝。”
朱翊英转身,目光掠过那碟看似寻常的点心,淡淡应了一声:“母后有心了。”他深知,母后李秀婷温婉外表下的谋略,这绝不会是一次简单的点心馈赠。
待内侍退下,书房重归寂静。他走到案前,指尖仔细摸索过冰裂纹瓷碟的边缘,很快便触到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指腹运巧劲轻轻一旋,碟底竟有一处极薄的夹层,一卷素帛静静躺在其中。
展开密信,是兄长朱翊谦那手熟悉而略显跳脱的字迹,内容却字字千钧,带着边关特有的凛冽气息。
信的前半部分,印证了他此前的诸多猜测。南诏郡初定,局势未稳,然前线几位与东宫朱翊宇往来密切的将领,败绩确有夸大之嫌,不断上书朝廷,目的无非是索要更多粮草军饷,并提请“增派能员”。而朝中主战之声高涨的背后,亦是各方势力意图借此机会,将手更深地插入军伍之中,安插亲信,攫取兵权。其中,尤以他的好四弟朱翊宇最为活跃,不仅在御前极力鼓吹增兵,更是迫不及待地推荐了好几位“青年才俊”赴南诏“历练”,其心可诛。
朱翊英唇角勾起一丝冷嘲。利益,永远是驱动朝堂纷争最直接的马鞭,古今皆然。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最后一段附加的信息上。
“另,探查京营动向时,偶闻宇兄近侍曾于西郊桃林私会京营某校尉,事颇隐秘,似与南诏军械调配有关。桃林地处偏僻,常为密谈之所。”
桃林?
朱翊英的眉峰微微蹙起。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他原以为朱翊宇进行此类勾当,会选在更隐蔽的私宅或酒楼雅间。竟是桃林?一个风景雅致之地,竟成了阴谋与交易的帷幕?
“果然是为了军权利益……”他低声自语,随即思绪被“桃林”二字引偏,“嗯?桃林?竟是朱翊宇用来进行秘密交易的地点?这倒是个‘雅致’的选择。”在他的认知里,这片桃林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权谋的暗色,首先成了一个需要警惕的“阴谋据点”。
他需要再见一见戚明玥。上次提及南诏,她的反应便有些异样。这次,或可再用这“桃林”试她一试,看看她对此地、对朱翊宇的勾当,究竟知晓几分。或许,能从她的失态中找到一丝可供利用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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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冬景,总带着几分萧瑟的倔强。朱翊英“偶然”行至此处时,正看见戚明玥独自立在一座覆着薄霜的假山旁,望着不远处几株开得伶仃的腊梅,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寒风拂过,撩起她素白的裙裾和几缕青丝,更显得她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融于这清冷天地之间。
她总是这样,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白瓷娃娃,被置于这富丽堂皇的牢笼之中,周身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哀愁。
朱翊英缓步走近。
听到脚步声,戚明玥倏然回神,见是他,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慌乱,如同受惊的林鹿,依礼微微屈身:“殿下。”
“太子妃近日可好?”朱翊英语气平常,如同最普通的寒暄,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
戚明玥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细得几乎被风吹散:“劳殿下挂心,妾身一切安好。”
朱翊英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才稍稍压低了声音,看似随意地切入正题:“我偶然听闻一些关于西郊桃林的传闻,似乎那地方……并非仅是风景优美那般简单,倒像是些见不得光之事的优选之地。”他刻意从“阴谋”的角度发起话题,观察着她的反应。
戚明玥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猛地抬眼,努力想维持镇定,但瞳孔深处的震荡却骗不了人:“殿下……何意?妾身不懂。”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指尖悄然蜷缩入袖中。
朱翊英将她细微的惊惧尽收眼底,心中疑窦更深。他向前半步,拉近彼此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诱导,实则抛出了更尖锐的试探:“我只是好奇,为何京营的武官,会频频‘青睐’那片桃林,进行些不可告人的密会?太子妃……可曾听闻过什么?”他刻意点出“京营”和“密会”,将话题牢牢锁在权谋事务上。
“京营”、“密会”——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猝然劈入戚明玥的脑海!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他知道了那片桃林,不仅是她与朱翊宇昔日私会、互诉衷肠、定下缥缈约定的地方,如今更成了朱翊宇进行隐秘勾当的场所!他此刻提起,是在试探她是否参与其中?还是在警告她,她与朱翊宇的一切牵连都已被他洞察?姑母(戚贵妃)的警告、家族的安危、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旧日情愫,瞬间化作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娇嫩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恐惧,甚至还有一丝被这无情命运和复杂牵连所裹挟的委屈与恐慌。
“你……你休要胡言!”她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下意识地想否认,想撇清,却因心绪大乱而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桃林……那不过是……”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与伤疤,此刻却被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以这样一种方式赤裸裸地揭开,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无所遁形。
朱翊英紧紧盯着她。这反应……远比他预想的要激烈得多。仅仅是提及桃林和密会,竟能让她恐惧至此?
“她为何如此害怕?”他心中飞速盘算,“难道她真的知道朱翊宇在那里做的勾当?甚至……参与其中?或者,她只是单纯被‘密会’这个词刺激到,想起了旧情,怕事情败露?”几种猜测在他心中翻滚,但无一能够确定。他更倾向于后者,那份“旧情”或许是她如此失态的主因。现代的灵魂让他对人性有更透彻的认知,这种因私情而引发的恐慌,往往最为剧烈且难以掩饰。
见她已濒临崩溃,朱翊英缓和了语气,意图稍作调整,话语却依旧带着深意:“我并非意指你什么。”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试图解读她眼中复杂情绪的来源,“只是如今多事之秋,那桃林既与某些事牵扯,你……最好也远离那是非之地。”这话是提醒,也是进一步的试探。
然而听在戚明玥耳中,这无疑是坐实了他的知情与警告。她再也无法维持片刻的平静,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她仓促地后退半步,眼神混乱惊惧,连礼数都忘了,只颤声留下一句“妾身……妾身告退”,便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匆匆转身离去,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带起一阵慌乱的风。
朱翊英站在原地,望着她几乎称得上踉跄的背影,目光幽深,若有所思。桃林,似乎比他想的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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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次例行的宫廷请安后,朱翊宇笑着凑近了朱翊英,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皇弟近日勤勉,可是对南诏战事有了高见?”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兄弟间的闲谈,眼底却藏着审视与试探的光。
朱翊英面上立刻浮起惯有的、略带几分疏懒和漫不经心的笑,摆手道:“皇兄说笑了,有父皇和诸位大臣操劳,我不过是听听罢了,哪有什么高见。倒是你,常在御前行走,想必更知深浅。”
朱翊宇笑容不变,仿佛不经意般用折扇轻敲掌心,又似关切地压低了些声音:“说起来,皇弟与南宫太子妃似乎近来偶有交谈?真是夫妻和睦,羡煞旁人。”他话锋微妙一转,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冷,“只是……皇弟莫要听信些无谓传闻,徒增烦恼。有些人事物,过去了就该让它过去,知道多了,反受其累。您说是不是?”他刻意加重了“过去了”三字,目光紧盯着朱翊英。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针对他与戚明玥的接触,更针对他可能进行的、触及“过去”的探查。
朱翊英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茫然不解,甚至带点被打趣了的无奈样子:“二弟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什么传闻不传闻的,不过是碰巧遇上说两句话罢了。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我岂是那等揪着旧事不放的人?”他笑得毫无心机,完美扮演着一个对深层暗流一无所知、只安于现状的闲散太子,演技得益于前世阅历。
朱翊宇仔细打量了他片刻,那双酷似其母戚贵妃的凤眼中锐光一闪而逝,似乎未看出破绽,这才哈哈一笑,用折扇轻点朱翊英肩头:“皇弟豁达,是皇兄多嘴了。”随即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但朱翊英心中雪亮:“他这么快就知道我和戚明玥说话了?还特意来警告‘过去的事’?看来那桃林,果真是他的痛脚,无论是情事还是阴谋!”朱翊宇的过度敏感,反而让他更加确信那片桃林的重要性,以及它作为突破口的潜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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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书房内只亮着一盏孤灯,将朱翊英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满是书卷的墙壁上。
他摒退左右,独自对着跳跃的烛火,整合着近日所得。现代人的逻辑思维习惯,让他习惯于将信息可视化、网格化。
朱翊宇在南诏伸手甚深,贪功诿过,结党营私。西郊桃林,是其进行秘密交易(很可能是军械、人事)的据点。戚明玥对“桃林”反应极度激烈,似有深意,但原因不明——是因旧情难忘而恐惧?是因知晓内情而惊慌?还是单纯怕被牵连?她的价值在于其与戚家、与朱翊宇的特殊联系,或许是一个可供利用的突破口,但需谨慎,避免打草惊蛇或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
线索在他脑中逐渐交织成网。他提笔,开始给远在镇南关的朱翊谦回信。
其一,重点查证桃林密会涉及京营的具体人物、时间,以及军械调配的详细线索,力求拿到实证。此事关乎朱翊宇的核心罪证,需谨慎隐秘。
其二,戚明玥反应巨大,内心似乎极度不安,或许可尝试从她入手,但方式需改变。下次接触或可尝试流露一丝不带威胁的、看似真诚的关切,以期降低其心防,窥探更多信息。最终目标仍是“收心”,为己所用。
其三,对朱翊宇,继续维持表象麻痹对方,暗地里则要紧盯桃林及相关人等的动向。同时,也需留意父皇朱洪的态度,这位深谙帝王心术的君主,才是真正掌控全局之人。
“桃林……”朱翊英放下笔,指尖轻点桌案,眸中锐光隐现,那是属于穿越者的冷静与分析力,也带着逐渐被此世规则磨砺出的锋芒,“既是朱翊宇的软肋,也是戚明玥的心结。解开它,或许就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任由凛冽的寒风吹入,望向漆黑一片的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片寂静的、埋藏着无数秘密的桃林。
那下面,究竟藏着多少能助他破局的筹码?
他目光沉凝,做出了决定。
“那片桃林,我必须亲自去探一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