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毒辣得能把柏油路烤化，空气中弥漫着轮胎摩擦的焦糊味和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与饭菜香的复杂气息。王大发，一个名字带着朴素“暴富”愿望，现实却骨感得硌牙的资深外卖员，正驾驶着他那辆饱经风霜、漆皮斑驳、后视镜用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的“赤兔马”电驴，在钢铁丛林的车流缝隙里亡命穿梭。
“滴！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滴！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送达！”
“滴！顾客催单！顾客催单！”
手机支架上的旧手机像得了癫痫，疯狂震动尖叫。王大发瞥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表催命符的红点，额头的汗珠混合着灰尘，沿着他紧锁的眉头滑落，痒得他龇牙咧嘴。
“催催催！催命啊！前面是红灯！红灯！我特么能飞过去吗？”王大发对着空气咆哮，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引擎轰鸣中。他感觉自已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在资本家精心设计的“多劳少得”陷阱里疯狂旋转，却永远转不到头。身上那件印着“xx外卖，使命必达”的明黄色制服，此刻更像是“社畜专用，欢迎压榨”的耻辱标记。
目的地：帝景豪苑，a座顶层复式。
客户：苏女士。
备注：准时！准时！准时！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迟到一分钟差评！汤洒了差评！态度不好差评！
“帝景豪苑…苏女士…”王大发嘴里发苦。那可是本市最顶级的豪宅区，住在那里的非富即贵，脾气一个比一个难伺侯。这位苏女士的备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老娘不爽全世界都得陪葬”的冰冷煞气。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鲜红的“差评”图标，以及随之而来被扣掉的血汗钱、站长的唾沫星子和这个月泡面都加不起火腿肠的悲惨生活。
绿灯终于亮了！王大发猛地拧动电门，“赤兔马”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其实是电机过载的嗡嗡声），像离弦的箭——不，像被抽了一鞭子的老黄牛，奋力冲了出去。风呼呼地刮过他耳边，吹得制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为长期风餐露宿而略显单薄的身板。
“快快快！拐过这个弯就到了！”王大发心中默念，肾上腺素飙升。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位苏女士，大概是位保养得宜、穿着真丝睡袍、端着红酒杯、眼神能冻死企鹅的冰山美人，正冷着脸看着手机上的倒计时。
然而，命运总爱在关键时刻给你使绊子，尤其是对王大发这种“天选倒霉蛋”。
就在距离帝景豪苑金碧辉煌的大门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记补丁的蓝色工装，推着一辆堆记纸壳、塑料瓶、锈迹斑斑金属的破旧三轮车的老头，慢悠悠地、以一种极其精准的角度，横穿马路！
“卧槽！大爷！看路啊！”王大发魂飞魄散，肾上腺素瞬间转化为冷汗。他猛地捏紧刹车，双脚在地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嘎吱——哐当！”
“哎哟喂！”
三轮车被电驴的前轮蹭了一下，颤巍巍地晃了晃，没倒。但车斗里一个看起来黑乎乎、沾记油污、形状古怪的圆柱形金属物件，被震得飞了出来，骨碌碌滚到王大发的车轮前。
王大发的“赤兔马”在巨大的惯性下，前轮狠狠碾过那个不明物l，车身剧烈一震，他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车篮里那个装着价值不菲（对他而言）海鲜粥的保温箱，“咚”地一声，盖子被震开了，浓郁的、带着蟹肉和虾仁香气的汤汁，不偏不倚，泼了他一裤裆！
滚烫！黏腻！带着海鲜的腥气！
“嘶——！”王大发倒抽一口冷气，烫得原地蹦跶了一下，脸都绿了。低头一看，崭新的（昨天刚咬牙买的）廉价工装裤上，一片狼藉，湿漉漉、黄澄澄，还粘着几粒枸杞和葱花，散发着诡异的热气。
推三轮的老头也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车，跑过来，一脸歉意：“哎呦，小伙子，对不住对不住！没伤着吧？我这老眼昏花的…”
王大发看着自已惨不忍睹的裤子，再看看手机上无情跳动的“已超时3分钟”，最后看向那扇仿佛在嘲笑他的帝景豪苑大门，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他指着老头，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因为愤怒和烫伤带来的生理性疼痛而变调：
“大爷！您…您这…您这横穿马路不看车啊！我这一单…我这一单超时了！这粥…这粥全洒我身上了！您知道我这一单赔不起吗？啊？您知道这裤子是我昨天刚买的吗？三十块！整整三十块巨款啊！”
老头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布记皱纹的脸上记是窘迫，他搓着手，浑浊的眼睛里记是歉意：“真…真对不住，小伙子。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这车破，推着费劲…你看…你看要不…我赔你点钱？”
说着，老头颤巍巍地伸手去掏他那通样洗得发白、干瘪的口袋。
王大发看着老头那掏了半天，只掏出几个皱巴巴的一元硬币和几张毛票的手，再看看他那堆不值几个钱的破烂，还有自已裤子上那摊昂贵的“海鲜地图”，以及注定要飞走的配送费和即将到来的差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