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抱着S-04号木盒，走出了档案信息科的大门。
身后，同事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小李甚至偷偷拿出手机，似乎想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幕——那个传说中能把《归序局办公用品申领及报废管理条例》倒背如流的男人，竟然抱着一个S级异常走向了未知的命运。
林-寻目不斜视，步伐沉稳，白衬衫的下摆一丝不苟地塞在裤子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知道，第一步，是找到电梯。
通往地下的电梯在走廊尽头，与他们平时上上下下运送文件的行政电梯不同，这部电梯的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上面用红漆喷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下面一行小字：“高危区域，非战斗人员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林寻站在门口，皱起了眉头。
他抱着木盒，在电梯门口犹豫了足足三分钟，脑子里飞速运转，思考着是该先回办公室补一张申请表，还是直接闯进去。前者符合流程，但会违反调令的“即刻执行”要求；后者执行了调令，但违反了安全规定。
这是一个完美的程序悖论。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向两侧滑开。两个全副武装、穿着黑色战术背心的安保人员走了出来，他们看到抱着木盒、穿着文员服装的林寻，明显愣了一下。
“你，干什么的？”左边的安保人员沉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林寻推了推眼镜，用他最标准的官方口吻回答：“万物归序管理局，后勤部，档案信息科，一级科员，林寻。奉总部紧急调令，前往地下三层04号训练场报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需要指出，你们的站姿不符合《安保人员仪容仪表规范》，两人间距过大，不利于协同防御。还有，你的战术背心右侧第三个弹夹扣没扣好，这违反了《装备着装细则》。”
两个安保人员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这家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的困惑。
右边那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弹夹扣，发现果然没扣好，脸上一红，赶紧手忙脚乱地扣上。
“调令。”左边的安保人员显然更有经验，伸出了手。
“电子版，已下发至我的终端。”林寻回答，“但没有纸质许可。从流程上讲，你们不该放我进去。”
安保人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拿出自己的终端扫描了一下林寻的胸牌，屏幕上立刻弹出了那份红色的紧急调令。
“……进去吧。”他最终还是让开了路，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祝你好运，文员。”
电梯门在林寻身后缓缓关闭，将行政楼层的安静彻底隔绝。
电梯急速下沉，失重感让林寻的胃有些不舒服。他看了一眼电梯轿厢，四壁都是冰冷的不锈钢，角落里还有几处可疑的暗褐色污渍。他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一擦，但抱着木盒的手实在腾不出来。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一股混杂着硝烟、臭氧和浓烈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与楼上窗明几净、飘着咖啡香的办公区不同，地下三层是一个巨大、嘈杂、混乱的巢穴。天花板上裸露着粗大的管道，墙壁是未经粉刷的混凝土，地面上划着各种黄色的警示线。远处传来“砰！砰！”的闷响，以及什么东西被高速撕裂的尖锐啸叫。
穿着各式作战服和研究服的人员行色匆匆，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楼上同事绝对没有的表情——一种混合了疲惫、警惕和疯狂的亢奋。
没人理会林寻这个穿着白衬衫的异类。他抱着木盒，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茫然地站在原地。
“请问……”他拦住一个端着咖啡路过的研究员，“04号训练场怎么走？”
研究员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木盒，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瘟疫源头。他一言不发，猛地后退三步，绕开一个巨大的弧线，飞也似的跑掉了，连咖啡洒了一地都顾不上。
林寻皱了皱眉：“不符合《员工互助条例》。而且，公共区域地面受到污染，需要后勤部保洁组处理，得填一张《环境清洁申请单》。”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顺着墙上的指示牌，艰难地在混乱的人流中穿行。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挂着“04”牌子的大门。
门是半开着的。林寻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眼镜，然后走了进去。
04号训练场很大，像一个室内足球场。但里面没有任何体育设施，只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掩体和一些像是从科幻电影里搬出来的训练器械。
场地的中央，一个身影正在高速移动。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她的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甩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她正在和三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金属圆球对战。那些圆球不断射出红色的激光束，而她则以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敏捷闪避、翻滚、跳跃。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闪避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堪称暴力美学的典范。
“砰！”
她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脚踹在一个圆球上，巨大的力量让那个金属球瞬间变形，哀鸣着砸在远处的墙壁上，嵌入了半米深。
接着，她双手撑地，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双腿接连踢爆了另外两个圆球。
火花四溅，三个圆球冒着黑烟掉落在地。
女人缓缓站直身体，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随手拿起旁边的一瓶水，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下，消失在作战服的衣领里。
林寻站在原地，抱着木盒，静静地看完了全程。
他没有被这充满力量感的场面震撼，脑子里想的是：《训练设施损坏报告》该由谁来写？损坏评估标准是什么？维修费用走哪个部门的预算？
他清了清嗓子，迈步走了过去。
“你好。”
女人转过头，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锁定了林寻。她的眼神很冷，带着一种长期处于生死边缘的审视感。
“夏晚晴女士，对吗？”林寻用他最习惯的开场白说道，“我是后勤部档案信息科的林寻。根据总部调令，我被指派为‘S-04’小队的临时权限协调员。”
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到他擦得锃亮的皮鞋，最后落在他怀里那个深褐色的木盒上。当看到木盒时，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夏晚晴，眼神里充满了“快接过去，这事就跟我没关系了”的期待。
夏晚晴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像她的眼神一样，清冷而干脆：“调令上说，你是小队成员。”
“是临时权限协调员。”林寻纠正道，“我的职责是根据手册，在你们需要时，提供规则和权限上的建议。保管S级实体，显然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从流程上讲，这不归我管。”
他试图把木盒塞到夏晚晴怀里。
夏晚晴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动作。她看着林寻，像在看一个怪物。
“所以，你一路抱着它，从行政楼，穿过半个基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东西不归你管？”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夏晚晴沉默了。她似乎在思考，如何跟眼前这个脑子构造明显异于常人的家伙沟通。
几秒钟后，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场边的休息区，拿起一条毛巾擦汗。
“我拒绝接收。”她说，头也不回。
林寻的动作僵住了。
“什么？”
林寻彻底愣住了。他引经据典，搬出总局的规定，结果却被对方用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特别行动小队内部条例》给顶了回来。
他抱着那个沉重的、冰冷的、仿佛封印着世界末日的木盒，站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央，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那套完美的规则体系，出现了一丝裂痕。
“可是……这不合逻辑！”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夏晚晴擦完汗，将毛巾甩到肩上，径直向他走来。她比林寻矮半个头，但气场却强大到足以将他完全笼罩。
她走到林寻面前，停下脚步，直视着他的眼睛。
“欢迎来到一线，文员。”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林寻的脑海里，“在这里，最大的规则就是：活下去。以及，别给我添乱。”
说完，她与林寻擦肩而过，向训练场大门走去。
“你去哪？”林寻下意识地问。
“去给你找另外两个队员。”夏晚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顺便提醒你，根据手册，S-04不能离开指定保管人超过十米。你最好跟上。”
林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木盒，又看了看夏晚晴即将消失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一个靠规则和流程活着的男人，竟然被别人用一套他不知道的规则给将军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抱着木盒，迈开双腿，几乎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等！关于你引用的那条《特别行动小队内部条例》，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它的法律效力是否高于总局规程？它的适用范围是什么？有没有书面文本可以供我查阅？！”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夏晚晴毫不犹豫的背影，和怀中木盒那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