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子卿也确实如林菲菲所说，又傻又可靠，并且他不光是对女人，对男人也同样如此。这点，在袁帅找他借钱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行！下个礼拜我给你转过去。”他甚至没问这钱干什么用，用多久，就一口答应了。
他这么痛快，反倒让袁帅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倒不用那么急。”袁帅犹豫着解释，“筹钱还债是不得已的打算，我们想先试试民事诉讼，如果能判定合同无效，也就不用走到那一步了。”
“不是报警了嘛，警察那边怎么说？”卓子卿追问。“刑事立案需要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结果。我们等不起。”袁帅摇头叹气。
卓子卿也跟着叹了口气：“遇到这种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的话让空气沉了片刻，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袁帅举起杯，欲言又止，只是重重地和卓子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为了省点律师费，我爸把《民法典》都搬回家了。”卓子卿愣了愣，随即笑道：“叔叔那口才，当律师绰绰有余。”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笑声散去，袁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从小到大，他都不算有朋友。熊猫飞飞是他跨越种族的知己，发小李鹏飞是他唯一的伙伴，但他们都走了，留下“朋友”这个空缺。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人类社会的
outsider
——聚会时说不上话，职场里没能融进去，连亲爹亲妈都觉得他格格不入。世界像是有一道门，他站在门槛外，看得见热闹，却进不去。
但多亏遇见了卓子卿。他能放心地跟着他，摸索到通往“人类世界”的大门。朋友，不需要多，一个足矣。
可同样一件事，老袁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朋友越多越好。凡是见过的人，只要握过手交换过名片，就可以称之为“朋友”。自从开始维权打官司，老袁甚至给自己印了新的名片，头衔是“维权斗士”，名片背面还印着他的微信二维码。很快，老袁的维权群人数就到了三位数，他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多得记不住名字，数不清个数。
那些朋友们帮他搜集来的证据，老袁都让袁帅帮忙整理。质量参差不齐，可信度无从考证，甚至有些创作痕迹太过明显，被袁帅搜到竟是从某部网络小说里抄来的。
“您这些‘朋友’，图什么呢？拿您解闷呢？”袁帅忍不住嘀咕。“朋友有好就有坏，不能因为遇到一个坏朋友，就不敢交朋友了，你说是不是？”老袁转头问蒋晴。
蒋晴话虽然仍不多，但翻眼珠子瞪老伴的技能早就恢复了。她心里明镜似的，可偏偏脑子和嘴像断了联系，想得好好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假装不想说话，做出一副淡淡的旁观者姿态。
可蒋晴心里，哪里是真正的旁观者。她总觉得，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要不是她当初轻信了吴先生，老袁也不会跟他相识，现在家里更不至于摊上这么大的祸。
蒋晴想做点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了。不光帮不上忙，还成了家里的累赘。她每天早上起来要梳头，从前是日日要梳够一百下的，但现在，别说一百下，连一个利索的发髻都梳不起来。
“带我上趟理发店。”她跟袁帅说。“干嘛？”“剪个短发。”
袁帅有点惊讶。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妈妈剪过短发。她一直把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连带着脸和眼睛都那么精神。可现在，她想剪短发了。那个发髻再也挺不起来了，她觉得长发成了累赘。
袁帅没听妈妈的，假装忘了，下午也没提理发的事，只是默默在手机上看起扎发的视频。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笨手笨脚地给妈妈扎头发。折腾了足足二十分钟，梳出来的成品不怎么样，发髻的位置有点歪，发丝也不整齐。但蒋晴没有挑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下次再梳高点。”也不知道是懒得费力气埋怨，还是怕打击儿子的积极性。
但袁帅做这件事，并非全凭积极性。这不是他作为“全职儿子”的分内工作，而是他作为儿子的本分。正如当初他可以为了飞飞学会做木工，现在同样，为了妈妈，他也可以学会梳发髻。
蒋晴的发髻一天比一天圆润饱满，她的精气神也慢慢回来了。与此同时，老袁的应酬越来越多，今天请律师朋友支招，明天又约维权前辈传授经验。他忙起来，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而陈满意呢，成了全家经济唯一的顶梁柱，处处是开销，全靠她往家里进账。
家里这摊子，最终全落在袁帅肩上。帮妈妈复健，辅导女儿功课，还得在老婆和老爹之间来回劝说，生怕他们谁累坏了身体。这个家，现在缺了谁都不行，人人都是顶梁柱。
只是他没想到，最先倒下的，竟是袁帅自己。
他病了。高烧连烧三天，才从38度缓缓退下。人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妈妈坐在轮椅上给他喂过药，女儿踮着脚尖给他送过饭。等他清醒过来，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天没塌，地没陷。
袁帅闭上眼，有些怅然若失。原来在这个家里，那个可替代性最强的人，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