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意站在小区楼下，靠在单元门边，指尖摩挲着妈妈钥匙。医生的话还在脑子里回响，像是一句温柔的叮咛，也像一根橡皮筋——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次要耐心，这次要慢，不能逼，不能急。她在心里练习了一路的温和宽容，似乎推开这扇门，一切烦恼都能消除。
但钥匙一转，门刚开了一条缝，门缝里蹦出来一句话——
“我要回老家。”
这话落地，像一只巨大的脚，踩扁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善意。
“好好的，怎么想回去了？”她尽力压着声调，保持着应有的温和与耐心。
“待不习惯。”妈妈回答得很笼统。
“哪不习惯？”
“哪都不习惯。”
“刚来那会看房，不是说挺好吗？”
张彩婷顿了会，拿起手边的抹布，开始擦桌子：“在外面我睡不好觉。”她没有看女儿，擦桌子的动作格外用力，水渍被搓成一道道光亮的印子。
“是床不舒服吗？还是枕头？”
张彩婷摇头。
“那要不白天多出去运动运动，晚上就睡得好了。”
张彩婷接着摇头。
“要不我陪你去公园走走？天还没黑。”
“不用。我说了，我要回老家。”张彩婷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
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安静得过分，连挂钟都走得磨叽。陈满意听着自己血管里一下一下涨大的声音，想起医生的话，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给她空间，给她时间。
可是，时间到底要怎么给？空间要怎么给？
“妈，我说不习惯，就是这儿哪儿都不对劲对吧？要不咱换个房子？”她还在努力。
“不换。我回老家。”
张彩婷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不管对方说什么，是打定主意我就是要走。
陈满意张了张嘴，把所有想说的话咽回去，喉咙里热乎乎的，有点噎。
“再带一段，适应适应就好了。”
“好不了，别说了，我要走。”不管她说什么，下一句总会被张彩婷堵死。
她本想用温柔做盾，结果只把自己堵在门口。
空气里开始有火药味。
陈满意的脸沉得越来越低了，几乎要掉在地上。她的耐心被反复磨损，心里那点想要理解的善意，像风里的一支蜡烛，眼看就要灭了。她强撑着又问了几句，换来的都是沉默和敷衍。
终于，她也撑不下去了，忽然开口：“那你爱回就回吧。跟你说什么都说不通！”她没打草稿，出口就带了点锋利的凉意。
这回，张彩婷没说话。
沉默在屋里蔓延了一会，陈满意的理智又回来了。
“下个礼拜，下个礼拜我排排课，好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
“这才呆了几天啊？你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好像我们赶你似的。”
“我自己有家，用不着你赶。”张彩婷的话中堵着气，让陈满意也跟着窒息。
她忽然站起来：“随便你吧。”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下楼时，陈满意觉得脚下好像踩着棉花，楼道一晃一晃。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楼门口，掏出手机，给袁帅打电话，手指有点抖：“你过来吧，把我妈送回老家。反正我什么她都不听。”
对面一时没声音。她能想象袁帅的表情——大脑宕机，嘴半张，眼神空着，想说话又不敢。她没等他反应，直接挂了电话，把自己扔进一片彻底的静。
挂了电话，袁帅那头也静了。不光是他，他对面的爸妈也跟着一起陷入了静默。
“甭说，这是闹别扭了。”老袁一句话，给下了诊断。下一句便是方子：“走，我跟你一块，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