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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旁听席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村民们的脸上,是紧张,是期待,也是一丝丝的愧疚。
哥哥陈石,就坐在第一排。
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周学强和他妈被带了上来,脚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不敢看任何人,低着头,像两条等待审判的丧家之犬。
庭审开始了。
公诉人站了起来,声音清晰而冷酷,他开始宣读法医尸检报告。
“死者陈小兰,尸骨于十年后在村中废井内被发现。”
“骸骨上捆绑有重约三十公斤的磨刀石一块。”
“根据骨骼损伤鉴定,死者生前曾遭受严重殴打。”
“其颅骨右后侧,有一直径约五厘米的粉碎性凹陷,符合钝器重击特征,此为致命伤。”
公诉人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一分。
“此外,法医在对死者肺部残存组织的检测中发现,有少量泥沙吸入。”
“这表明,死者在被捆绑磨刀石,抛尸入井的时候,生命体征尚未完全消失。”
“她是被活活淹死的。”
最后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法庭里。
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看见哥哥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抓住了身前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紧闭着眼睛,嘴唇哆嗦着,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起。
轮到周学强和他妈对质。
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周学强,声音尖利而刺耳。
“法官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我就是一个老婆子!我怎么敢杀人!”
“都是他!这个畜生!是他活活打死了小兰!我拦都拦不住啊!”
她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那你为何要帮他抛尸?为何要散播谣言,栽赃死者的哥哥?”法官冷声质问。
“我我那是被他逼的啊!”婆婆哭喊着,“他拿刀威胁我!他说我要是不帮他,他就连我一起杀了!”
“你放屁!”周学强猛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地冲他妈咆哮。
“你这个老东西!你怎么敢说是我逼你!”
“当初是谁在我杀了人慌了神的时候,冷静地说‘别怕,妈帮你’?”
“是谁出的主意,让我用磨刀石绑着她沉到井里,说那里最安全?”
“是谁想出来的毒计,让我去跟陈石说,他妹妹是偷钱跟人跑了?”
“是你!全都是你!”
周学强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
婆婆也疯了,她扑向被告席的栏杆,想去抓周学强。
“你胡说!你这个不孝子!你想把所有罪都推到我身上!”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畜生!”
“我打死你!”
往日里在村里耀武扬威的母子,此刻,像两条疯狗,在庄严的法庭上,丑态百出地互相撕咬。
法警不得不强行将他们分开。
哥哥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哀。
公诉人拿出了最后一份证据。
“周学强母子之所以能将罪行掩盖十年,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村民的偏见,以及死者亲属的误解。”
“现在,我将宣读本案重要证人,死者的亲哥哥,陈石先生当年的部分口供。”
哥哥的身体,又一次僵住了。
“我妹妹那个人,水性杨花,从小就不安分。”
“她做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奇怪,死了都活该。”
“周学强是个老实人,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活着就是给我们陈家丢人现眼,我没她这个妹妹!”
公诉人每念一句,哥哥的头就低下去一分。
那些他曾经用来表现自己大义灭亲的话,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当最后一句念完时,法庭里一片死寂。
哥哥再也撑不住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
“啊——”
他猛地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抡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
“啪!”
那声音,响亮得可怕。
“我!是我害了她!”
他的眼睛里流出血泪,整个人都在发抖。
“啪!”
又是一巴掌,比刚才更重。
“我是个畜生!我不是人!我是个睁眼瞎的蠢货!”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打自己,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她当年哭着回来跟我说周学强不是好人!我把她骂了出去!”
“她被人打死在家里!我还在外面骂她不要脸!”
“十年啊!她一个人在井里那么冷!我没给她烧过一张纸钱!”
法庭上一片混乱,法警冲过来想拉住他。
他却猛地挣脱,“扑通”一声,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重重地跪了下去!
那个方向,是我牌位该在的地方。
“妹妹!”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额头,拼命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
“是哥对不起你!是哥混蛋啊!”
“哥眼瞎!哥心盲!哥信了那两个畜生的话!”
“哥错了!哥真的错了!”
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磕头,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都磕进这地里。
“妹妹!你回来!你回来打我!你回来骂我!”
“哥求你了!你看看哥啊!”
整个法庭,都被他绝望的哭喊声淹没。
旁听席上,那些曾经说过我闲话,对我指指点点的村民们,一个个都泣不成声。
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
我飘在空中,看着痛不欲生的哥哥。
我的魂,也跟着他一起,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