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了小雪,桑落披上外裳起夜,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盛西棠屋内的炭火和灯盏。
前两日掌印与殿下同寝,夜里由乔明和守夜太监值守,因掌印习惯,乔明特意叮嘱她,没听里头喊就不准擅自进入。
今日盛西棠独自睡得安稳,她才能毫无顾忌地照看。
轻轻关上门,准备离开的瞬间,她察觉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来到身后,随之脖颈处传来被刀刃抵住的冰凉。
除此之外,来人站在左侧后方,身体却没碰到她一丝一毫。
片刻惊恐之后,闻到属于萧掌印身上的玉兰香。
檐下一片漆黑,只从屋里透出点点微弱的光。
萧青野看到桑落微微睁大眼,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镇定异常,只是略微紧张地屏着呼吸,并未大喊大叫。
对她的反应不算意外。
这个婢女,心思细腻,冷静沉稳,善于观察。
盛西棠为人心无城府,率性而为,时常依赖贴身婢女替自己闯出的祸端擦屁股,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
傍晚用个膳后就开始莫名其妙搭错筋,大概就是桑落的手笔。
眸子轻眯,在她身后低低启声:“你说,若咱家今日杀了你,殿下会不会变得听话些?”
桑落低头时,刀刃警告般深入,毫不客气划破她的皮肉,渗出一缕猩红。
喉间微动,她轻哑的嗓音道:“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分内的事。”
“哦?”阴冷的声音不疾不徐,“既如此,给你个机会,今日你与殿下,只活一个,你如何选?”
桑落无声地沉默了片刻,心跳得不再冷静。
萧青野察觉,她害怕了。
“若殿下死,她的位置,你来顶上。”
他加码,懒倦没什么耐心的语调让人听不出话中几分真假。
桑落难以分辨,但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的杀意,令人恐慌无措的巨大危险气息。
萧青野今夜来,定是要让匕首见血的。
一息后,桑落沉重闭眼:“殿下永远是殿下,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奴婢只做分内之事,掌印,求允奴婢死得远些,莫要让她见到尸体。”
“为何?”
“她会哭。”
周遭静了一霎。
萧青野收回匕首,敛眉擦去刀尖上沾着的血迹,淡声道:“若殿下再碰咱家一次,你去死。”
话落,他转身离去。
桑落停在原地,调整劫后余生的心情。
昏暗中,她看到男子抖落身上的雪,消失在漆黑的走廊拐角处。
——看来,这场棋局,殿下已经赢了一半。
不费吹灰之力。
-
那夜之后,接连下了三日小雪。
萧青野三天没有回到萧府。
盛西棠对他不闻不问,窝在西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原先他留在西阁,没带走的物品全部让人收拾送去南院,闲着没事干就踢一踢他喜爱的花草,糟蹋他心仪的摆件。
第四天,雪停。
晨起梳妆赴阮向竹的约。
出行时盛西棠没有坐萧府备的马车,乘坐自己一直使用的金丝楠木马车。
桑落坐在一侧,盛西棠注意到她的小貂鼠风领,轻声上前怕拉开查看:“我看看伤口好些了吗?”
伤口不深,一个小拇指骨节般长,擦过药养了几日,已经成痂。
桑落朝她笑:“不碍事了,殿下赠的这个小风领很暖和,比之前几个都暖和。”
说起这个,盛西棠想起来:“前两日你清点嫁妆和收的礼,可和萧青野的库房分开了?”
“分开了,都在西阁新库房中。”桑落说,“很奇怪,原先的库房只堆放着些杂乱物什,没有任何贵重宝贝。”
“谁知道萧青野藏在哪啊,说不定哪里有机关密道,专门放他那些腌臜东西呢。”
聊着,马车停到阮府。
盛西棠抱着汤婆子,跟着侍从进去。
距离院子有些距离,隐约传来戏子在台上唱戏的声音。
“今儿唱的哪出?”
盛西棠听不真切,便问前来引路的阮府管家。
“回殿下,是小姐特意请的越剧班子,唱吕布貂蝉。”
的确是盛西棠喜欢看的戏。
到达戏台时,只有两位闺阁小姐在桌前吃着果子闲情雅致,见盛西棠来了,连忙起身见礼,热络地攀谈。
很意外,阮向竹没邀请太多人给她添堵。
盛西棠认识其中一个,不熟,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沈家小姐,沈书怡。
另一个看着刚刚及笄,杏眼,模样可人,圆溜溜的眼睛不带恶意地暗暗打量着她。
她态度不冷不热入了座。
“绾绾呢?”她扫一圈没见着人。
杏眼女子道:“阮姐姐衣裳沾了甜水,回屋换衣裳去了。”
话音刚落,廊下传来匆匆的嗔音:“央央还没来,戏班子怎就上台开嗓了,一个个都怎么做事的!”
沈书仪微微扬声:“殿下已经来了!”
盛西棠朝阮向竹抬手,她一路提着裙摆快步走来,鬓间流苏摇曳。
一屁股坐到盛西棠身侧拉住她的手,满眼关切:“成亲那日没见到你,这几日怎么样?可还好?”
盛西棠撇撇嘴:“别提了,头痛。”
阮向竹朝台上打手势,重新开戏。
盛西棠不喜欢看戏,唯独这出吕布戏貂蝉是她心头好。
倒不是对哪位角儿有多喜爱,单纯因为貂蝉的扮相甚合她心意。
绝世舞姬,世间一绝。
貂蝉一出来目光便被吸引住。
阮向竹了解盛西棠,她有个最大的毛病,看人最在意对方是否俊朗,五官是否端正,上至结交好友,下至贴身侍从,无一不是面容清秀。
对女子也是,若你生得漂亮,她对你的包容度会直线上升。
掩嘴笑道:“央央,这出戏我可是特意请人编排给你瞧的,你可得赏脸,别只看貂蝉,吕布也是个美男子。”
那个杏眼姑娘目光总算从盛西棠身上移开,看朝台上:“一代枭雄,可惜是个小人。”
阮向竹:“甭管他英雄枭雄,看貂蝉一舞断杀伐。”
盛西棠凑过来问杏眼女子是哪家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从前没见过。
阮向竹低声在她耳边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君玟,翰林院大学士之女,托书仪寻我,想见你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