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的操场上尘土飞扬,口号声震天,但真正的考验,却在肃静的战术教室内悄然展开。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房间中央,精心制作的微缩地形——
起伏的山岭、蜿蜒的河流、星罗棋布的村庄和一条象征着铁路的细长木条——铺陈其上。
红蓝两色的三角小旗插在沙盘各处,代表着敌我双方的力量部署。
“第一期学员战术推演对抗,现在开始!”战术教官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分成红蓝两组的学员。
蓝军扮演进攻方,由林振邦所在分队担任;红军扮演防御方,则是由另一分队模拟依托有利地形固守的部队。
林振邦站在沙盘前,属于他的蓝军区域。
他身边站着徐布衣、陈庶康,还有那个总带着几分油滑的杜明远。
蓝军的任务很明确:在限定时间内,突破红军依托“铁脊岭”构筑的坚固防线,夺取岭后那个象征战略节点的“铁桥镇”。
红军一方显然做了精心准备。
他们的主力像钉子一样牢牢楔在铁脊岭正面的缓坡上,两侧陡峭的坡地上也布满了象征警戒和火力点的红色小旗。
后方,“铁桥镇”前,还有一支醒目的红色预备队旗帜。整个防线看起来如同铁桶一般。
“这仗怎么打?”
陈庶康摸着下巴,看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红旗,粗声粗气地说。
“正面硬冲?那不得撞个头破血流?”
杜明远撇撇嘴:
“不然呢?教官说了,红军防御工事完备,火力配置合理,正面是唯一的突破口。难道还能飞过去不成?”
他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又有点看热闹的意思,目光扫过林振邦,似乎想看看这个“傻练”的家伙能有什么高见。
徐布衣眉头微蹙,仔细审视着沙盘:
“红军正面布防确实最强,但两侧坡地过于陡峭,兵力相对薄弱,可以作为佯攻方向,吸引其火力,为主攻正面创造机会。只是…时间有限,佯攻的力度和时机需要精准把握。”
林振邦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沙盘的每一寸角落。
铁脊岭正面的缓坡,红军主力的防御核心,旗子插得最密实。
两侧陡坡,红旗稀疏些,但地形险恶,难以展开兵力。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铁脊岭后方,那道被标注为“断魂崖”的陡峭绝壁之上。
那里,象征红军的旗帜只有孤零零的两面,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断魂崖。名字就透着凶险。
沙盘上那几乎垂直的等高线,清晰地标示着它的高度和坡度。
那是常人眼中根本无法攀爬的天堑,红军自然也不会在这里投入重兵。它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就在这时,林振邦脑子里似乎有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一闪而过,像是幻觉,又像是深埋记忆的回响:
“…后巷…墙矮…防备松…”
很模糊,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想起了汉口码头。
那些盘踞码头的大把头,总是把最凶悍、人数最多的打手摆在正门货栈,耀武扬威,震慑所有想闹事或偷东西的苦力。
但码头后面,那些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狭窄后巷,虽然又脏又臭,墙头却不高,翻过去就是堆场内部,反而成了那些真正胆大心细或者走投无路的人悄悄潜入的通道。
后巷的看守,往往也是最松懈的。
眼前的沙盘仿佛和码头的景象重叠了。
红军的主力,就是那守在正门货栈的凶狠打手;两侧陡坡,是堆场侧面巡逻的喽啰;而后方那看似不可逾越的断魂崖,不正是那又脏又臭、看守松懈的后巷墙头吗?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滋生出来。
“正面强攻,伤亡太大,时间也耗不起。”林振邦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把陈庶康和徐布衣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杜明远则挑了挑眉,一副“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的表情。
林振邦伸出手指,没有指向正面,也没有指向两侧坡地,而是径直点向了沙盘后方,那片代表断魂崖的险峻区域。
“打这里。”
他的手指稳稳地落在断魂崖顶部,那两面孤零零的红色小旗旁边。
“啥?!”陈庶康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嗓门不受控制地拔高。
“老林!你疯了?那是断魂崖!鸟都飞不上去的地方,咱们的人怎么爬?爬上去还有力气打仗吗?红军再松懈,放两杆枪在上面,咱们就是活靶子!这不成送死了吗?”
杜明远直接嗤笑出声:
“林振邦,你没睡醒吧?还是训练练傻了?放着正面和两翼不去想办法,去爬断魂崖?那地方摔死都比被打死快!我看你是想害大家考核不及格吧?”
徐布衣也露出极度不赞同的神色,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
“振邦兄,这想法太冒险了,且不说攀爬断魂崖的可行性几乎为零,就算小股部队侥幸上去了,面对红军纵深防御和预备队,也根本站不住脚,只会白白牺牲。兵法云‘勿攻天险’,此乃大忌啊。”
面对队友的激烈反对和质疑,林振邦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他指着断魂崖上那两面小红旗,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们看,红军在这里,只放了两面旗。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也认为这里是天险,不可能被突破,所以防备最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沙盘上红军正面的重兵和两侧坡地的警戒力量,最后又落回断魂崖:
“正面,是红军最强的地方,我们冲上去,就是拿命填坑,也未必能撕开口子。两侧坡地,地形不利,兵力展不开,佯攻可以,但想突破,难,唯有这里——”
他的手指再次重重敲在断魂崖顶:
“看似最难,实则最弱。红军主力都被吸引在正面和两翼,后方空虚,我们只需要一支人数不多、但最精悍、最能吃苦的小队,像钉子一样,从这‘后巷矮墙’摸上去,不需要他们正面硬撼红军主力,只需要他们在红军的心脏地带——后方,制造混乱。”
“放火(象征性),炸他们的补给点(象征性),或者只是大喊大叫,猛冲猛打!红军后方一乱,正面防御的部队必然军心动摇,甚至要分兵回援!这时候——”
林振邦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锋,猛地指向铁脊岭正面缓坡:
“我们主力,蓄势待发,抓住红军混乱和分兵的机会,集中所有力量,从正面给我狠狠地砸过去。一击,撕开他们的防线,直扑铁桥镇!”
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奇”和“险”。
用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地捅向敌人最意想不到、防备最松懈的软肋,哪怕那个软肋看起来像一块硬骨头。
以此撬动整个战局,为主力创造决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