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动作都给我快点!”
教官粗暴的吼声在营房回荡。
林振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硬板床上弹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打绑腿、背上步枪(训练用的木头枪),冲出营房。
黑暗中,人影幢幢,一片混乱。
有人穿错了鞋,有人背包散了,有人跌跌撞撞。
“废物,蜗牛都比你快,绕操场跑五圈!!”
“绑腿散了,你他妈是娘们吗?重打,打不好再加五圈!”
教官的皮鞭(象征性的教鞭)和唾沫星子毫不留情。
操场上,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教官的斥骂声交织在一起。
一圈,两圈……
汗水很快浸透了粗布军装,沉重的木头枪压在肩上,磨得生疼。
林振邦咬着牙,努力调整呼吸,紧紧跟着队伍。
他从小做苦力,体力底子不错,但这样高强度的集体操练,依然让他感到吃力。
队列训练更是枯燥而严苛。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
口令声不绝于耳。烈日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却不能动。
肩膀要平,腰杆要直,眼神要平视前方。
动作稍有变形,教官的教鞭就毫不客气地戳在背上或腿上。
“林振邦,你脖子歪了,挺直!”
“是!”林振邦猛地一挺,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体能训练更是噩梦。
单杠、双杠、木马、障碍跑、长途负重行军……每一项都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器械场上,手掌磨破皮是家常便饭。
林振邦看着自己布满新茧和血痕的手掌,想起了码头扛包的日子,只是这里更苦,更累,要求更高。
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加练。
深夜的操场上,常常能看到他独自一人练习翻越障碍的身影。
林辰的意识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能感受到爷爷身体的疲惫和痛苦,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爷爷精神深处那股越来越旺盛的火焰——那是被艰苦磨砺出的不屈,是对力量、对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
他偶尔会在林振邦几乎要坚持不住时,传递一丝微弱但坚定的意念:“撑住,想想码头,想想那些画面!力量就在这里!”
这意念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总能适时地给林振邦注入一股咬牙坚持下去的力气。
除了严苛的军事训练,还有繁重的文化课。
战术理论、兵器学、地形学、筑城学、典范令……大量的新名词、新知识像潮水般涌来。
许多行伍出身、文化底子薄的同学听得云里雾里,叫苦不迭。
林振邦坐在教室里,神情专注。
他文化不高,只在村里的私塾断断续续读过两年,认得些字。
但他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力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白天训练累得半死,晚上别人倒头就睡,他却点着油灯,在蚊虫的嗡鸣中,一遍遍地啃着艰涩的教材,用笨拙的字迹记笔记。
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厚着脸皮去请教那些文化高的同学。
“徐兄,这个‘侧翼迂回’的意思,是不是就像我们翻墙绕到别人家后院?”
林振邦拿着笔记,虚心请教坐在他旁边一个面容沉稳、气质斯文的青年,他叫徐布衣。
徐布衣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林同学这个比喻…倒也算贴切。不过用在战术上,更强调出其不意和攻击敌人薄弱环节。”
他耐心地给林振邦解释起来。
徐布衣是读过新式学堂的,基础扎实,讲解条理清晰,为人也谦和。
“多谢徐兄!”
林振邦感激道,眼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战术理论、地形分析这些抽象的东西,在他脑子里渐渐和码头打架、帮派抢地盘这些“实战经验”联系起来,竟让他理解得比别人更快几分。
林辰的意识偶尔也会在他思考某个战术问题时,闪过一些后世才有的、更系统化的军事概念碎片,虽然模糊,却像一把钥匙,意外地帮他打开了思路。
军校里并非一团和气。
学员们来自五湖四海,背景、经历、想法各异。
林振邦话不多,性格耿直,训练学习都极其刻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叫杜明远的学员,出身小商人家庭,为人圆滑,总喜欢围着教官和一些家世好的同学转。
他看不惯林振邦那股“傻练傻学”的土气和倔劲。
“喂,林振邦,你这么拼命图什么啊?真打算当一辈子大头兵,把命卖给革命?”
一次体能训练后,杜明远擦着汗,半开玩笑半带嘲讽地说。
林振邦正低头整理磨破的手掌,闻言抬起头,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不拼命,怎么学到真本事?不学真本事,拿什么救国救民?”
他顿了顿,想起开学典礼上校长的话,又加了一句:“升官发财的路,我不走。”
杜明远被他噎了一下,撇撇嘴:“嗬,觉悟挺高。”
周围几个跟杜明远关系好的学员也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林振邦没再理会,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只想在这里学到本事,变得强大。
除了徐布衣,林振邦还结识了另外两个朋友。
一个叫左纪权,年纪比林振邦稍大一点,思想异常活跃激进,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有着强烈的关注和见解。
他常常在休息时,拉着林振邦和徐布衣,小声谈论着各种救国理论,批判军阀混战和列强压迫,言语间充满激情。
“振邦兄,布衣兄,你们说,光靠我们这些军人打打杀杀,真能救得了这个积重难返的国家吗?”
左纪权压低声音,眼神灼灼。
徐布衣比较谨慎,沉吟道:“军事力量是必须的保障,但治国安邦,恐怕还需要其他方面的变革。”
林振邦则更直接:
“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没有枪杆子,人家凭什么听你讲道理?先把那些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军阀和洋人打跑再说!”
他的想法朴素而直接,来源于他底层生活的切身体会。
左纪权虽然觉得他想法简单,但欣赏他这份纯粹的决心。
另一个朋友叫陈庶康,湖南汉子,高大豪爽,嗓门洪亮,性格直来直去。
他训练起来极其拼命,格斗术尤其出色,但文化课就有点头疼,常常抄林振邦的笔记。
“老林,讲义借我瞅瞅!他娘的,这筑城学比搬砖还累脑子!”陈庶康大大咧咧地拍着林振邦的肩膀。
林振邦也不介意,总是把自己的笔记分享给他。
陈庶康讲义气,谁要是欺负林振邦这个“老实人”,他第一个不答应。
军校的生活紧张而单调,却也充满了挑战和成长的痛楚。
林振邦像一块粗糙的生铁,在军营这座大熔炉里,被反复锤炼。
汗水、血水、疲惫、质疑、嘲讽……这一切非但没有压垮他,反而将他骨子里的坚韧和那股不甘人后的倔强彻底激发出来。
他的体格在训练中变得更加结实匀称,黝黑的皮肤下是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
他的眼神褪去了初来时的迷茫和青涩,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磨砺过的刀锋。
林辰的意识“漂浮”在军校上空,看着爷爷一天天蜕变。
虽然他能做的很少,仅仅是偶尔传递一点坚持的意念或模糊的“灵感”,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振邦体内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和越来越强大的自信。
这让他前世那满腔的不甘和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改变,已经开始。命运的齿轮,正在他(林辰)的执念和林振邦自身的努力下,缓缓转动,偏离了原来那个卑微而黯淡的轨迹。
军校的日子在汗水和口令声中飞快流逝。
很快,一个检验他们前期训练成果的机会到来了——全校规模的战术沙盘推演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