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轰鸣,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贯穿了林辰的意识。
没有预想中撕裂一切的剧痛,也没有瞬间的黑暗。
只有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沉重、遍布伤痕的躯壳里拽了出来。
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悬浮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看”到了。
看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瘫倒在高背椅里。
那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暗红的血混着灰白的东西,正汩汩地往外涌,顺着椅背往下淌,浸湿了深蓝色的警服,在光洁的地板上迅速蔓延开一小滩粘稠的、刺目的猩红。
那把九二式手枪,无力地滑落在脚边,枪口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
他“看”到了侯亮平。
那个几秒钟前还咄咄逼人、代表法律与正义的侯局长,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里面塞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的惊骇。
他张着嘴,维持着那声凄厉尖叫的口型,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腿筛糠似的剧烈抖动着,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几个听到枪声和尖叫冲进来的警察,看到眼前的景象,瞬间僵立当场,脸上的表情从惊疑瞬间转为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林处!”
“天啊!”
“快,快叫救护车!封锁现场!”
“侯…侯局?”
混乱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对讲机刺耳的呼叫…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地灌进林辰的“耳朵”里。
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漂浮在这片混乱之上,看着自己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被手忙脚乱地抬上担架,盖上白布。
看着侯亮平被人搀扶着,像一滩烂泥般拖了出去,眼神涣散,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看着那滩刺目的血迹被小心翼翼地标记、拍照,那把枪被戴上白手套的技术员谨慎地收走。
一种极致的疲惫感,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飘荡的意识。
祁同伟死了。他也死了。
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为了什么?愤怒?不甘?还是对那令人窒息的“规则”最后的、无声的控诉?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虚无。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孤鹰岭的枪林弹雨、这些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爬升…
都随着那颗子弹,烟消云散了。
意识浑浑噩噩地飘荡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被一种强烈的、撕心裂肺的悲伤牵引着,飘回了那个他生前租住、不算宽敞但还算温馨的小家。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林雪蜷缩在小小的布艺沙发上,身体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靠垫——
那是林辰大学时买的,上面印着一个傻气的卡通图案。
她的脸深深埋在靠垫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靠垫里闷闷地传出来。
她的手机被扔在脚边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冰冷的一行字:
“林辰,于今日下午在省厅办公室内…自尽身亡。节哀。”
林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碾碎了。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比他小几岁,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蜷缩成一团,看着她单薄的肩膀无助地颤抖,一股比死亡本身更深刻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虚无的灵魂。
虽然他死了,也将那些人想要危害她的想法全部断绝。
但终究是把所有的绝望和痛苦,都留给了这个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慢慢地抬起头,那张年轻秀气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却不再是悲伤,而是被一种淬了火般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所取代。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站稳。
她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
她走到林辰卧室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卧室很整洁,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丝刻板。
林雪径直走到书桌前。
这张老式的实木书桌,林辰用了很多年。
她拉开最下面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她知道钥匙藏在哪里,就在书架第二层那本厚厚的《刑法学》硬壳书里夹着。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锁,抽屉里没有多少东西。
几本工作笔记,一些老照片,还有一个用黑色绝缘胶带缠了好几圈、毫不起眼的旧u盘。
林雪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u盘上。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记得很清楚,大概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林辰难得没有加班,在家喝了点酒,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沉重和疲惫。
他拿出这个u盘,指着它,用一种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托付意味的口吻对她说:
“小雪,如果…我是说如果,哥哪天出了什么事,或者祁大哥出了什么事…你谁也信不过的时候,就把它交给王哲!记住,只给王哲!谁都别给!包括警察!”
当时她还觉得哥哥喝多了说胡话,嗔怪地让他别乱讲。林辰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很久,最终也没再解释。
原来…哥哥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吗?
这个u盘里,装着他和祁同伟的护身符?
还是…催命符?
林雪不再犹豫。
她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她转身冲出卧室,抓起地毯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飞快地翻找通讯录,找到了那个标注为“王哲哥”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关切的年轻男声:
“小雪?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