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包揣在怀里，像揣着一块冰，又像捂着一团火。刘建军只觉得四周所有的目光都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他鼓囊囊的胸口上，市场里平日听惯的嘈杂声，此刻也变得刺耳，仿佛每一句交谈都在议论他刚才那桩隐秘的交易。
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再去老魏那儿或者找烟枪李搭话，只是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挤出八仙庵喧闹的主街，一头扎进纵横交错、相对僻静的小巷里。七拐八绕，直到确认身后绝无人跟踪，才靠在一面长记青苔的湿冷砖墙上，大口喘着气。
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巷子深处只有一只野猫警惕地看着他，发出低低的呜咽。
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他颤抖着手，再次将那个脏布包从怀里掏出来。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
那几件沾着湿泥的青铜小件重新暴露在光线下。在昏暗的巷子里，它们幽绿的锈色显得更加深沉，那扭曲诡异的纹饰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邪魅。新鲜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金属的冷涩，固执地钻入鼻腔，提醒着他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刚从沉睡的地下被粗暴地惊醒。
二十块钱。他再次确认了这个数字。便宜得令人发指，也危险得令人窒息。这笔交易本身，就透着不正常。那农民绝非普通的盗墓贼，更像是最底层的、负责散货的“脚夫”，而且肯定急着出手，甚至可能……这东西本身有点棘手？
各种猜测和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他想立刻把这烫手山芋扔进旁边的臭水沟，就当二十块钱打了水漂。但指尖触摸到那冰冷坚硬的青铜，一种更为强烈的占有欲和侥幸心理抓住了他。
东西是真的！老气十足，锈色入骨，绝对是战汉的老物！就这么扔了？万一…万一没事呢？转手出去，可能就是十倍百倍的利润！
赌性，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他重新包好布包，这次没有揣回怀里，而是塞进了随身背着的、更不显眼的帆布包最底层，用几本旧书盖住。然后，他快步走出小巷，却没有回家，而是朝着与八仙庵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这几件东西，并且，想办法把它们出手。
他在城南的棚户区里有个远房亲戚，早就不走动了，只知道那房子空着。他凭着记忆摸过去，果然，旧锁锈蚀，他稍微用力就掰断了锁鼻，闪身进去。屋里积记灰尘，蛛网遍布，但足够隐蔽。
在破旧的窗棂透进的微弱光线下，他再次仔细审视这几件生坑货。越看，越觉得心惊，也越觉得兴奋。那个带钩的纹饰极其罕见，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箭镞的形制也非通一般。
必须尽快出手！留在手里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他想起烟枪李偶尔提过的只言片语，关于有些“愣头青”在甘肃那边捣鼓东西，也想起市场里关于某些人“路子野”的传闻。他需要一个渠道，一个和他一样游走在阴影边缘，能消化这种东西的渠道。
，地上堆着些杂物，空气中烟味、泡面味和一股淡淡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
他不再犹豫，从帆布包底层掏出那个布包，在郭老三面前打开。
当那几件还带着泥点的生坑青铜件露出时，郭老三的眼神瞬间变了。之前的警惕和懒散一扫而空，变得专注而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野兽看到猎物般的兴奋。他一把抓过那个带钩，手指用力摩挲着上面的锈迹和泥土，又对着窗户透进的光仔细看着纹饰，甚至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那股特有的地下气息。
“刚出的？”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建军。
刘建军心一横，点头：“嗯。土还没干。”
“哪来的？”
“这…朋友送的。”刘建军含糊道。
郭老三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嘲讽，似乎看穿了他的谎话，但并没追问。“东西还行。就是小了点。想卖多少？”
刘建军盘算过，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他试图翻一倍多。
“五十？”郭老三嗤笑一声，“兄弟，你这价喊得可不实在。这玩意儿风险多大？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二十，爱卖不卖。”他报出的，赫然是刘建军的买入价。
刘建军心里一惊，知道对方是行家，也不好再抬价，生怕谈崩了。“三十！不能再少了，我本钱都不够。”
郭老三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成，看你是第一次来，三十就三十。以后有好东西，直接拿来这儿。”他爽快地从一叠散钱里数出三张十块，拍在刘建军手里。
交易完成得异常迅速。刘建军攥着那三十块钱，手心依旧汗湿，但心里却松了口气，东西总算脱手了，还赚了十块。
郭老三把东西收好，扔给刘建军一根劣质烟：“兄弟怎么称呼？在哪发财？”
“姓刘，刘建军。就在八仙庵瞎混。”
“八仙庵好地方。”郭老三自已点上烟，深吸一口，“我叫郭老三，以后有啥硬货，不好出手的，尽管拿来。价格好商量。”他眼神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我这边，路子野，多大的东西都吃得下。”
离开郭老三那间气味混杂的屋子，走在阳光下，刘建军看着手里那三十块钱，心情复杂。他成功脱手了生坑货，赚了钱，还结识了一个看似“路子野”的合作伙伴。
但郭老三那双悍厉精明的眼睛，屋里那股淡淡的土腥气，还有交易时那种赤裸裸的对风险和利益的算计，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已刚才踏入的，绝不仅仅是一桩生意。
那是一个更深、更暗的阴影世界。而他已经和这个世界的边缘人物，握了手。
怀里的三十块钱，似乎也带着那股洗不掉的泥土味和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