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带着王红林和李明华早已等在一车间的门口，身后是机器轰鸣的背景音。
看见赵副领导和陈领导一行人下车，他立刻迎了上去。
“赵领导，陈领导，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林涛伸出手，与走在最前面的赵副领导和陈领导依次相握。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眼神平静。
赵副领导握着林涛的手，暗中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没有同龄人的浮躁，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林厂长年轻有为啊。”
赵副领导松开手，笑着说了一句，目光却已经飘向了车间内部。
一行人走进一车间，热浪混合着松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台波峰焊机安静而高效的运转着，银色的机身在日光灯下泛着工业特有的冷光。
“哎呀，老陈，这个大家伙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真复杂，你看，这绿色的板子怎么还会自己跑？”
赵副领导走到一台波峰焊机前，一改工业专家的形象，装作好奇的用手背碰了碰机壳，又指着匀速移动的传送带，一脸茫然的问陈领导。
陈领导正要开口解释，一旁的王红林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对这些设备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自豪，见省领导感兴趣，立刻献宝似的凑上前。
“赵领导，这可不是普通的板子，是电路板！这是我们厂最先进的波峰焊机，全自动的！”
王红林指着流水线，声音里满是兴奋。
“您看，电路板从这边进去，经过一个熔化的锡波，出来的时候，上面几百个焊点就全都焊好了，又快又好！”
“哦？锡波？”
赵副领导顺着他的话，装作思考的样子。
“那锡水不是要用泵给抽上来吗？我好像听人说过，国外的设备，那个泵可精贵了，还老出毛病。”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王红林的表现欲。
“领导您真是内行！不过我们这个不一样！”
王红林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涛，充满了崇拜。
“我们林厂长厉害，他没用传统的机械泵，用的是电磁泵！没有叶轮，没有轴承，一个转动的零件都没有，根本坏不了，而且焊接的质量比机械泵的还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副领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身后的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技术专家的考察组成员，身体猛的前倾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死死的盯住了那台机器的底部。
电磁泵！
这个名词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赵副领导和考察组专家的心里炸响。
这项技术在国际上也才刚刚起步，应用还不广泛，这个地级市的小厂子，怎么可能掌握？
赵副领导迅速收敛了惊愕，但那短暂的失态已经被林涛尽收眼底。
“红星，分析赵副领导对‘电磁泵’一词的反应。”
林涛在心里默念。
“分析完成：目标人物表现出强烈震惊，并迅速以表情控制进行掩盖。其随行技术人员出现生理性应激反应。结论：目标人物具备极高的相关领域技术认知水平，其之前的无知表现为伪装，意在探查我方技术底细。”
赵副领导不动声色的转向下一处，来到了二车间的绕线区域。
十几台电动绕线机同步发出有节奏的嗡鸣，细细的漆包线在飞速旋转的线圈骨架上留下整齐的纹路。
“这个小机器转得真快。”
赵副领导看着一个女工熟练的装卸骨架，
“这绕线圈，主要还是看工人的手艺吧？手要稳，心要细。”
王红林刚想再次开口，却被林涛一个眼神制止了。
“工人师傅的熟练度很重要，但质量主要还是靠设备保证，我们这些绕线机，匝数、张力都是自动控制的，能保证每一个线圈的性能都完全一致。”
林涛平静的回答道。
赵副领导的目光终于从设备上移开，正式落在了林涛身上。
“林厂长，你们这些设备这么先进，我看比我们省里有些大厂的都厉害。”
赵副领导的话锋突然一转。
“为什么不直接卖设备呢？这一台波峰焊机，怕是比卖一整车录音机还赚钱吧？”
这个问题很尖锐，考察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林涛。
“赵领导您过奖了。这些设备确实是我们自己琢磨出来的，但您也知道，我们厂底子薄，条件有限。”
林涛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恰到好处的展现出几分无奈。
有技术，会听话，那你就是领导的心腹。
如果有技术，但是容易超出掌控，那就是心腹大患。
“很多关键零件，都是找厂里的老师傅，用锉刀、台钳一点点手工磨出来的，精度全凭经验和手感，根本没办法实现量产。”
林涛顿了顿。
“现在这几台，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生产急用，东拼西凑勉强攒出来的，所以只能自己用了。”
这个“手搓”出来的说法合情合理，既解释了技术的来源，也说明了无法量产的困境，完美的契合了1979年中国工业的现实。
参观结束，一行人来到了厂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
这是一间简朴的房间，一张刷着红漆的长条木桌，周围摆着一圈木制靠背椅。
桌上已经给每人倒好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水汽在秋日微凉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众人落座后，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考察组的成员们纷纷打开笔记本和钢笔，空气中只剩下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陈领导简单的做了开场白后，赵副领导便接过了话头。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的落在自己面前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上。
“林涛同志。”
他一开口，就用了正式的称呼，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今天看了你们的厂子，我很受触动，也很受启发，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你们能搞出这么先进的东西，为国家填补了技术空白，了不起。”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林涛。
“我今天来，是代表省里，也可以说是代表国家，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副领导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愿不愿意，把波峰焊机，包括那个电磁泵，还有你们绕线设备上用的直流伺服电机的全套技术图纸和工艺资料，无偿交给国家？”
会议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王红林猛的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陈领导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神情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坐在桌子对面，神色依旧平静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