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的牛油烛噼啪爆着灯花,将帐内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银甲将军已换上素色锦袍,胸口缠着雪白的绷带,只是脸色依旧泛着病态的潮红。他指节叩着案上的竹简,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林越:“先生既知黑鳞卫有内鬼,可知是谁?”
林越刚在案前坐下,闻言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烫得舌尖发麻才慢悠悠开口:“将军麾下有多少黑鳞卫?”
“三十七人。”
将军身旁的副将立刻接口,眼神里满是戒备,“皆是随将军征战十年的旧部,怎会有内鬼?”
“旧部才最可疑。”
林越将茶碗往案上一放,茶水溅出的弧线恰好落在摊开的地图上,“将军昨日遇袭的地点,正是黑鳞卫探得的‘安全路线’吧?”
将军瞳孔骤缩。
这等军机从未对外透露,眼前这看似散漫的年轻人竟了如指掌。
林越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河谷:“此处地势低洼,两侧峭壁便于伏击,赵军若想设伏,必在此处。除非……
有人特意将将军往陷阱里引。”
副将猛地拍案而起:“你敢污蔑黑鳞卫!”
“我只是陈述事实。”
林越抬眼时,恰好对上副将闪烁的目光,“何况,方才抬将军回营时,某听见有士兵说,昨日值岗的黑鳞卫突然染了急症,未能随队。”
将军的脸色沉了下去:“张迁病了?”
“可不是嘛。”
林越啧啧两声,从袖中摸出那枚暖玉,借着烛光把玩,“说来也巧,某今日在沟壑里还捡到块玉,瞧着倒像是军中赏赐的样式。”
副将的视线突然钉死在暖玉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林越心中冷笑。方才故意撞校尉时,他就注意到副将腰间挂着块同款玉饰,只是玉质稍差些。这等制式的暖玉,寻常士兵绝无可能拥有。
“来人。”
将军突然扬声,“去看看张迁的病怎么样了。”
帐外亲兵领命而去,帐内霎时陷入死寂。只有烛火晃动的声音,衬得副将额角的汗珠愈发清晰。
林越忽然笑了:“将军可知,那枚龟甲上的裂纹,除了‘得雍城者得天下’,还有另一层意思?”
将军挑眉。
“裂纹走势如双龙缠柱,”
林越指尖在案上虚画,“秦为水德,龙乃水神。此兆或预示,将军麾下将出一位定国安邦的栋梁。”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搔中将军的痒处。他本就对林越的医术和见识暗自心惊,此刻听这谶语,看向林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副将突然插话:“先生莫要妖言惑众!军中岂容巫祝之言?”
“哦?”
林越转头看他,“副将大人似乎对某格外提防。莫非……
是怕某查出些什么?”
副将脸色骤变,刚要反驳,帐外突然传来亲兵的惊呼:“将军!张迁他……
他死了!”
将军猛地起身,胸口的伤口被牵扯,疼得他闷哼一声。林越眼疾手快扶住他,趁机在他耳边低语:“张迁定是被灭口了。凶手此刻,或许就在帐内。”
将军浑身一震,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终定格在脸色煞白的副将身上。
“王贲!”
将军厉声喝道,“张迁昨夜与你一同值岗,他死了你为何毫无察觉?”
王贲
“噗通”
跪倒在地,膝行两步:“将军明鉴!末将……
末将不知啊!”
林越慢悠悠地走到王贲身后,突然抬脚踹在他膝弯:“不知?那你腰间的玉,为何与某捡到的这枚如此相似?”
王贲惨叫一声,腰间的玉饰滚落出来,与林越手中的暖玉几乎一模一样。
“这……
这是将军赏赐的!”
王贲语无伦次。
“将军赏赐的玉,会刻着‘赵’字吗?”
林越捡起玉饰,用匕首刮去上面的泥垢,一个模糊的
“赵”
字赫然出现。
将军目眦欲裂,猛地抽出案上的佩剑:“你这赵国细作!”
王贲见事已败露,突然从靴筒里抽出短刀,朝将军扑去:“狗贼!我兄长死在长平,我定要你偿命!”
林越早有防备,将将军往旁边一拉,自己顺势抄起案上的铜灯,狠狠砸在王贲后脑勺上。
“哐当”
一声,铜灯碎裂,王贲应声倒地,额角淌出的血混着灯油,在地上晕开诡异的图案。
将军捂着胸口喘息,看着倒在地上的王贲,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林越,突然笑了:“先生不仅医术高明,身手也不凡。”
“略懂些防身术罢了。”
林越擦了擦手上的灯油,“将军现在信某了?”
将军摆摆手,示意亲兵拖走王贲的尸体:“先生救我两次,又揪出内鬼,本将岂能不信?只是……”
他话锋一转,“先生究竟是谁?为何对黑鳞卫如此了解?”
林越知道这关躲不过去,索性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身份:“实不相瞒,某乃洛邑遗民,祖上曾是史官。家中藏有不少孤本,故而知晓些秘闻。”
这个身份既解释了他的博闻强识,又不会引来过多怀疑。果然,将军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先生既通史书,可知当下局势?”
“秦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林越走到地图前,指尖重重敲在长平的位置,“此处,将是决定天下走向的关键。”
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先生也认为秦赵会在长平决战?”
“不仅如此。”
林越压低声音,“某还知道,赵国主将廉颇坚守不出,秦军久攻不下,必会换将。”
将军猛地站起,胸口的伤口再次裂开,绷带渗出刺目的红:“先生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林越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中暗笑。这位银甲将军,正是后来在长平之战中崭露头角的白起副将王龁。史书上记载,他因与廉颇对峙无功,才让白起有了登场的机会。
“若能打破僵局……”
王龁喃喃自语,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林越适时开口:“某有一计,可破廉颇壁垒。”
王龁连忙追问:“先生请讲!”
“需借将军一样东西。”
林越笑得意味深长,“黑鳞卫的调兵符。”
王龁犹豫了。黑鳞卫直接听命于秦王,调兵符更是重中之重。
林越看出他的顾虑,从袖中掏出那张拓印着兵符的纸:“将军只需给某三天时间,某定能让赵军自乱阵脚。若不成,任凭将军处置。”
看着纸上清晰的兵符纹路,王龁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方才林越撞向校尉绝非无意。
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心思竟如此深沉。
“好。”
王龁咬牙道,“本将信你一次!”
三日后,赵军大营。
廉颇看着手中的密信,眉头紧锁。信上说白起已秘密抵达秦军大营,不日将发动总攻。
“将军,这消息可靠吗?”
副将忧心忡忡。
“是黑鳞卫的人传来的,应该不假。”
廉颇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明日突袭秦营!”
他不知道,这封密信正是林越伪造的。他利用黑鳞卫的调兵符,买通了赵军的细作,故意放出假消息。
当晚,秦营。
林越站在瞭望塔上,看着赵军营地灯火通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先生,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龁有些紧张。
“放心。”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廉颇老谋深算,却最怕白起。我们只需按兵不动,等他自投罗网。”
果然,次日拂晓,赵军如潮水般涌向秦营,却发现营中空空如也。
“不好!中计了!”
廉颇大叫一声,正要下令撤退,四周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
秦军从两侧的山谷中杀出,为首的正是王龁。他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跟着的,是手持黑鳞卫铁符的林越。
赵军腹背受敌,瞬间溃不成军。
混乱中,林越的目光落在廉颇的帅旗上,心中默念:
长平之战的棋盘,终于被我撬动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有意思的小家伙。”
黑衣人低语,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