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历十六年,秋,幽州萧府。
在萧府“深造”的日子,可谓是苦中作乐,痛并快乐着。白日里要应付萧思温大人那能穿透人心、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要忍受王夫子那永无止境的之乎者也和契丹鬼画符,还要在练武场上接受耶律骁云那厮无情的嘲笑——“韩姑娘这马步扎得,倒是与京师醉仙楼那锅炖了三天三夜的猪蹄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这般酥烂入味。”
但!我韩沫沫岂是这般容易认输的?很快,我就发掘出了在萧府生存的两大乐趣:其一,自然是我那藏在枕下、被翻得边角都卷了起来的话本子,那是我对抗枯燥生活的精神食粮,是照亮我灰暗学业生涯的指明灯!其二,则是我新近发现的、极其耐人寻味的现象——我四哥韩德让,往萧府跑得是不是太勤快了些?
韩德让,我那一向以“稳重端方、韩家栋梁”形象示人的亲哥,时任南京留守府衙内都指挥使,据说公务繁忙得恨不能分出三头六臂。可奇怪的是,他往来萧府的频率,都快赶上我家阿猛去厨房偷食的次数了!
今日是“奉父亲之命,给萧大人送些新到的江南绸缎”,明日是“枢密院有文书需请萧大人过目”,后日又成了“代父亲询问三小姐在府中可还习惯”……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起初我也没多想,毕竟韩家与萧家是世交,走动频繁实属正常。我爹韩匡嗣恨不得把我焊在萧府沾染书香武德,我哥多跑几趟也没什么稀奇。甚至他每次来,若能捎上些南京城里的新奇点心给我,我还能暂时忘却他是我“苦难根源”之一的身份。
直到某次,耶律骁云那厮又来寻衅,笑话我射出的箭“飘飘忽忽,如同醉汉寻家,路都走不直”,我气不过,搬出我哥:“哼!你少得意!等我四哥来了,让他教你什么叫百步穿杨!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射手!”
耶律骁云抱着膀子,笑得意味深长,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韩德让?他倒是常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大人给他也在府里备了间厢房,就差挂牌子了。怎么?南京留守府的公务,都得借着萧府的后花园商议不成?还是说……这府里有比公务更吸引人的景致?”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颗小石子投入我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对啊!这也太勤了吧?而且……我仔细回想,好像每次韩德让来,即便主要目的是寻萧大人议政,他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极其自然地掠过那个正在扎马步扎得龇牙咧嘴、或是被王夫子罚抄书抄得目光呆滞的萧燕燕。
那眼神……复杂得很。有关切,有审视,有点像是师长看晚辈,又隐约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赏?甚至偶尔,当燕燕完美地完成一个骑射动作,或是答出一个刁钻的兵法问题时,我会捕捉到他眼底极快闪过的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虽然短暂得让我怀疑是阳光太晃眼。
而萧燕燕呢?别看她在我们面前是个活泼灵动、甚至有些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可一见到韩德让,那点子跳脱立马收敛不少。虽然努力摆出的“端庄娴静”模样往往只能维持片刻,就会破功变回原形,但那份试图表现得体、争取认可的心思却是显而易见的。有时还会鼓起勇气,凑上前去问些“德让哥哥,这句兵法何解?”“德让哥哥,这招枪法的力道该如何掌控?”之类的问题。
韩德让居然也极有耐心,每每细致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有时还会亲自示范,一招一式,精准利落。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那画面……莫名有种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我甚至觉得,他们周围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严肃,却又不沉闷,是一种心无旁骛的投入。
一颗名为“好奇”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芽,并且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哥这人,对着自家人都没那么多话,对我这个亲妹妹更是时常板着脸训诫“不成体统”,怎么对萧家这小丫头这般有耐心?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凉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我正窝在柔软的被窝里,啃着牛肉干,研读二姐韩了了的最新力作《冷面将军与俏狐仙》。书中写到那位将军表面冷峻,不苟言笑,实则默默守护着狐仙,为她挡去明枪暗箭,助她修炼成长,在她遇到瓶颈时悄然点拨,在她伤心失落时沉默陪伴。
我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叮”一声,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我哥!韩德让!冷面(对外人)!位高权重(年轻有为)!默默关怀(跑萧府)!助其成长(教兵法武功)!
萧燕燕!俏……呃,灵动可人!身份尊贵(后族千金)!备受瞩目!正在努力修炼(学习文武艺)!
这这这……这不是活脱脱的话本照进现实吗?虽然眼下看来更像是师长提携后辈,但谁知道将来不会发展出点别的什么呢?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生情才是王道!我哥这分明是……养成系啊!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原来我哥好这一口!喜欢潜移默化,细水长流!不愧是搞政治的,套路就是深!
自那日后,我看韩德让和萧燕燕的任何互动,都自动戴上了一层厚厚的“CP滤镜”,还是自带柔光和梦幻BGM的那种。
他递给她一本兵书?——定是培养共同语言,为未来并肩作战铺路!
她向他请教问题?——必是创造机会,拉近心灵距离!
他甚至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那更是情意初萌,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眼神里肯定有欣赏!有期许!有别人看不懂的深沉!
我,韩沫沫,沉睡的嗑CP之魂,被这“养成系”的绝美(自认为)前景彻底点燃了!观察我哥的“长远投资计划”(兼近距离嗑糖),成了我在萧府除了对抗王夫子耶律骁云之外的最大乐趣和精神支柱!
然而,正主们实在太过克制,互动大多停留在“学术交流”层面,发糖极其吝啬,堪比王夫子批改作业时给的“优”字。这让我这颗嗷嗷待哺的CP粉的心,时常处于半饥饿状态,只能靠脑补度日。
这夜,我又一次回味白日里韩德让来府,与萧燕燕在廊下就“如何有效调配粮草以应对突发战事”探讨了许久(虽然主要是韩德让在说,萧燕燕在听,偶尔发问,眼神亮晶晶)的“枯燥糖”,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啃着牛肉干。
“多笑一下会怎样?夸一句‘燕燕悟性不错’会怎样?韩德让你这块木头!活该只能搞学术交流!”我对着空气挥舞着牛肉干,仿佛那就是我哥那不开窍的脑袋。“人家话本里的将军,早就发现自己的心意了!你倒好,还在研究粮草!粮草能有狐仙好看吗?!”
情绪激动,加上牛肉干确实咸得过分,我很快就感到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仿佛刚被沙漠里的风刮过。
屋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我又实在懒得大半夜唤人添水——主要是怕惊动旁人,回头被告到萧大人或萧夫人那里,少不了又是一顿“大家闺秀须知”的教导,说不定还要连累燕燕。
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去小厨房找水喝!顺便……或许还能摸点点心?听说厨娘今天做了奶酥!要是能找到,岂不是美滋滋?
说干就干!我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侧耳倾听。万籁俱寂,只有夏虫的鸣叫。隔壁萧燕燕的房间早已熄灯,呼吸均匀,想必是白日练功累极了。巡夜的婆子刚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过,下一班要半个时辰后。
天助我也!真是嗑CP者,天亦助之!
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狸猫,熟门熟路地避开可能有人值守的路径,凭借着对食物香气的天然雷达,朝着小厨房的方向摸去。
萧府的夜晚格外宁静,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仿佛整个府邸都沉睡了。若不是心里惦记着解渴和点心,这景致倒真值得好好欣赏一番,写进话本里。
眼看小厨房就在前方,我甚至已经闻到了隐约飘来的、甜丝丝的奶酥香气!胜利在望!我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然而,就在我准备进行最后冲刺时,远处月洞门方向,两道极其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没入了后花园更深处的阴影里。
我猛地刹住脚步,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因为缺水产生了幻觉。
我没看花眼吧?那个高大挺拔、穿着深色常服的背影,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不是我那应该早已离府回家的哥哥韩德让又是谁?而那个跟在他身后、穿着藕荷色寝衣外罩着件素色小袄的娇小身影,不是本该在房里睡觉的萧燕燕又是谁?!
深更半夜!避人耳目!一前一后!往后花园去?!
我脑子里那根名为“CP雷达”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所有的口渴!所有的点心!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事!有大事要发生!难道我哥这块木头终于开窍了?不再满足于白日的学术交流,要采取进一步行动了?这养成系进度条是要一夜之间拉满吗?!月下幽会?互诉衷肠?
刺激!太刺激了!这简直就是话本剧情的神还原!
我当机立断,立刻放弃了原定的小厨房计划,身子一矮,借着花木阴影的掩护,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此时此刻,我无比感谢耶律骁云平日里的“嘲讽训练”,让我的脚步轻盈了不少。
我的心跳得飞快,既有跟踪怕被发现的紧张,更有即将亲眼见证“历史性时刻”的激动和兴奋!我感觉自己不是韩沫沫,而是活话本里的第一目击证人!
只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却异常轻盈,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径直来到了荷花池旁一处较为偏僻的凉亭。这凉亭位置巧妙,三面环水,一面倚着假山,藤蔓缠绕,若非特意寻来,极易忽略,真是个……私会的好地方!
韩德让率先步入凉亭,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极其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波光粼粼的水面、随风轻摇的花丛,最后落在我藏身的这片假山区域。
我吓得立刻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山石上,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完了完了!我哥这警觉性也太高了!不愧是搞军事的!这要是被发现了,我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在假山嶙峋,阴影浓重,我今日又恰好穿了一身暗色的寝衣,他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凝神听了片刻,这才略微放松,转向随后跟来的萧燕燕。
由于距离稍远,又有风声和水声干扰,我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韩德让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物件,递给了萧燕燕。
月光洒在那物件上,似乎反射出一点温润微光。
锦盒!绝对是锦盒!里面肯定是定情信物!玉佩?金簪?还是他亲手打磨的什么宝贝?(话本里都这么写!将军总会送狐仙一件贴身之物!)
我激动得无以复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俩绝对有情况!我嗑的CP是真的!这深更半夜的“巨糖”来得太突然了!值了!今晚出来值了!
萧燕燕接过那“锦盒”,并未立刻打开,而是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肩膀似乎微微颤动。是在害羞?还是在感动?一定是的!面对喜欢的人送的礼物,哪个少女不怀春!
然后,她抬起头,对韩德让说了句什么。由于角度的关系,我看到她侧脸上,神情异常专注认真,甚至带着几分……凝重?
嗯?这表情……不太像接到定情信物的娇羞啊?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研究战术的模样?难道是我哥送的礼物太特别?特别到需要严肃对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月光太暗!距离太远!是我哥送的礼物太贵重,燕燕太震惊了!对!一定是这样!我努力甩开脑子里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怀疑,继续我的CP脑补,心跳得更快了。
接着,更“实锤”的一幕出现了!韩德让忽然上前一步,靠近萧燕燕,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他他他……他要做什么?难道要……要摸摸头?还是要把礼物给她戴上?或者……要表白?!
我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大气不敢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来了来了!话本照进现实!我要亲眼见证我CP的历史性一刻了!韩家的木头终于要开花了!
然而,预想中的温馨互动并没有发生。
韩德让只是微微倾身,凑到萧燕燕耳边,压低了声音,极其快速地说了几句话。那姿态,与其说是情人间的亲密,不如说更像是师傅在叮嘱徒弟什么紧要事项,谨慎而克制。
萧燕燕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微微点头,眉头微蹙,那神情,像极了萧大人思考军政要务时的样子,专注而锐利,完全没有小女孩应有的娇态。
说完,韩德让便迅速退后,再次恢复了安全距离。
就这?就这?!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韩德让你行不行啊!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孤男寡女,月下花前,你就说几句悄悄话?!你对得起我这半夜蹲守的辛苦吗?!你对得起话本里那些霸道将军的言传身教吗?!你哪怕夸一句“这月色真美”呢?!
我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身边的假山石!当然,没敢用力,只是无声地表达我的愤慨。
就在我捶胸顿足,为我那不开窍的哥哥着急上火时,更令我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萧燕燕听完那几句悄悄话,竟然郑重其事地……对着韩德让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对师长般的揖礼?!
韩德让也端肃地回了一礼。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依旧听不真切,但那氛围……那氛围怎么看怎么像是地下党接头对暗号,或者……师徒二人在探讨什么学术难题?!
说好的月下互诉衷肠呢?说好的养成系甜蜜互动呢?这严肃认真的学术氛围是怎么回事?!我的浪漫幻想呢?!
我的CP滤镜“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不!我不信!一定是他们掩饰得好!那“锦盒”绝对是信物!那悄悄话肯定是关心!只是表达方式比较……别致?对!我哥那种老古板,能主动送东西说悄悄话已经是极限了!不能要求太高!这揖礼……这揖礼说不定是他们约定的某种暗号?表示“我心悦你”?
我努力给自己找补,试图修复我岌岌可危的CP信仰,虽然这信仰大厦已经开始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丝凉意,也带来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片段。
“......兵法云......”韩德让低沉的声音隐约飘来。
兵法?我竖起耳朵。定情信物跟兵法有什么关系?难道信物是本兵书?这寓意是“愿与你携手纵横沙场”?哇!好硬核好特别的爱!果然是我哥的风格!
“......出其不意......”萧燕燕清脆的回应接着响起。
出其不意?是指他今晚突然送礼很出人意料吗?嗯,确实挺出其不意的,把我这看客都吓得不轻。我继续发挥着惊人的想象力,努力将一切往“硬核浪漫”上扯。
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我的自欺欺人,又一阵风恰好将他们的对话送了过来。
这次清晰了不少。
韩德让:“......此乃《孙子兵法》第十三篇《用间篇》之精要,我近日有些心得,标注于此,你且看看,或有启发。”
萧燕燕:“多谢德让哥哥!此注解精辟透彻,远胜夫子所授!尤其是‘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这句......”
韩德让:“嗯。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为将者,须知人善任,洞察先机......”
......
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阿猛在狂奔,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手里的牛肉干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第十三篇?《用间篇》?注解?心得?先知?知敌之情?!
那个被我在脑补中渲染了无数浪漫色彩的“锦盒”,里面装的他娘的居然是《孙子兵法》手抄注释本?!
那几句让我浮想联翩的“悄悄话”,是在讨论间谍的使用和情报的重要性?!
那郑重其事的揖礼,是真的弟子对师长的尊敬?!
我那“冷面将军与俏狐仙(养成版)”的绝美(自认为)爱情故事,瞬间崩塌,碎成了渣渣,风一吹,连点沫子都没剩下。只剩下一本硬邦邦、冷冰冰的兵书,砸得我眼冒金星。
苍天啊!大地啊!哪位神仙姐姐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对!肯定是牛肉干太咸,我渴出幻觉了!
我嗑生嗑死的CP,月下幽会,结果是在搞学术交流?研究怎么用间?怎么知敌之情?!
这比告诉我耶律骁云其实暗恋王夫子还要惊悚!还要令人绝望!我的爱情神话,还没开始,就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拼都拼不起来!我的心,我的感情,我熬夜蹲守的辛苦,全都错付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欺骗感(虽然是我自己骗自己)席卷了我。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惨痛的现实,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试图靠在山石上缓一缓这巨大的冲击——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的、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的响声,从我脚下传来。
我......我好像......踩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
凉亭里的学术讨论声戛然而止。
两道锐利如箭、饱含警惕与惊疑的目光瞬间射向我藏身的假山!那目光冰冷得让我如坠冰窟!
“谁在那里?!”韩德让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凌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和杀意,与他平日里那沉稳持重的语调判若两人。
完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跑!
也顾不上我那碎了一地的CP心和世界观了,我连滚带爬地从假山缝里钻出来,也看不清方向,提着那碍事的裙摆,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我的院落疯狂奔逃!那速度,比我任何一次躲避耶律骁云的嘲笑时都要快!
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和草地上,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韩德让追过来了!他肯定认出我的背影了!
我跑!我拼命跑!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扎马步要是能有这水准,耶律骁云还敢笑我下盘虚浮?!
眼看就要跑到月洞门,穿过那里就离我的住处不远了!胜利在望!
然而,就在我即将冲过月洞门的一刹那,可能是太过惊慌,也可能是这该死的裙摆终于发挥了它绊脚石的作用,我脚下一个趔趄——
“哎哟!”
我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去。
在彻底摔倒前,我下意识地蹬了一下腿,感觉脚上一松,一只软底的绣花鞋就这么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毫无美感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了月洞门旁边的草丛里。
我也顾不上捡鞋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赤着一只脚,继续一瘸一拐地狂奔,瞬间消失在了院墙的拐角,留下一个仓皇狼狈的背影。
一路惊魂未定地跑回房间,反手插上门闩,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都在发抖,冷汗浸透了寝衣,比刚才练夜奔出的汗还多。
完了完了完了!被发现了!还是被韩德让发现的!他肯定认出我了!他那眼神那么毒!
明天我会怎么死?是被我哥用《孙子兵法》里的谋略活活念死?还是被萧大人以“夜游府邸,窥探机密”为由军法处置?或者更惨,被王夫子罚抄一百遍《女则》?
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我被吊在练武场上,耶律骁云抱着膀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嘲笑,而我哥韩德让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阐述“间谍的自我修养与夜间反跟踪必要性”的凄惨画面了。
呜呜呜......阿猛,我想回家......我想你的狗窝了......至少在你窝里偷吃不会被发现研究兵法......
与此同时,后花园凉亭处。
韩德让并未追远。他快步走到假山处,目光如电,一扫,便发现了那个被遗落的、鼓鼓囊囊的小布包。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牙印清晰的梨花酥和几根牛肉干,旁边还躺着一本明显是女孩子爱看的话本——《冷面将军与俏狐仙·下册》,书页还停留在将军将狐仙抵在树上那激烈(且不符合现实)的一幕。
韩德让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额角隐隐作痛。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家妹妹一边啃着零嘴一边看着这话本、双眼放光脑补些乱七八糟画面的样子。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然后,他踱步到月洞门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只被遗弃在草丛里的、小巧的、鞋面上还绣着颇具抽象风格梨花的软底绣花鞋上。
他弯腰,捡起那只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那朵歪歪扭扭的梨花,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方才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虽然没看清脸,但那咋咋呼呼、慌不择路的架势,以及这独具一格的绣工和遗落的话本零嘴......
“韩、沫、沫。”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十分的无奈,十二分的头疼,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丫头,真是会惹麻烦!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听墙角?还听的是兵法?若是传出去,虽非绝密,但也极易引人猜忌。尤其是眼下朝局......
而凉亭里,萧燕燕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好奇:“德让哥哥,刚才是?”
韩德让迅速将那只绣花鞋藏入袖中,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依旧有些沉凝:“无妨,一只......偷溜出来觅食,还不小心撞到脑袋、吓破了胆的小野猫罢了。”他顿了顿,觉得这个形容异常贴切。
他补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去。那兵书......你尽快看完,记熟于心便烧掉。若有不解,下次......再寻机问我。”
“嗯。”萧燕燕点点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见韩德让神色凝重,便乖巧地没有多言,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抱紧了怀中那本沉甸甸的、差点引发一场“血案”的“定情信物”——《孙子兵法·用间篇注释手稿》。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握着的不是书,而是某种沉重的责任。
月光依旧皎洁,荷香依然清幽,假山石影幢幢。
只是今晚之后,我,韩沫沫,不仅嗓子眼冒烟的问题没解决,还彻底丢失了一只鞋,外加可能即将面临一场来自亲哥的、“爱”的教诲(大概率是兵法和规矩的混合双打)。
而我那刚刚萌芽就被《孙子兵法》砸得稀碎的CP梦,也只剩下了一地鸡毛和那本落在“敌方”手中的话本,昭示着我今晚的惨烈战况。
嗑CP有风险,尤其是嗑这种硬核兵法局CP,更需谨慎啊!我抱着膝盖,为自己即将到来的、黯淡无光的明天,默默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