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岁寒’,非必实指风雪,乃喻世路艰险、节操之试也。
可思孔子‘岁寒知松柏’、陶令‘凝霜殄异类’,化典入句,不着痕迹。”
“你再好好练习,多写几篇,好好的找找感觉吧。”
夫子甩下了一句话,便转头去教导其他蒙童了。
王明远盯着自己那几行干巴巴的字,挫败感潮水般涌来。
罢了!他心一横,另抽一纸,不再强求灵光乍现,提笔疾书:
“松:虬枝、龙鳞、铁干、黛色、涛声、鹤伴、雪压、后凋”
又一行行罗列下去:“梅:疏影、暗香、玉魄、冰魂、驿使、孤山”
竹、兰、菊乃至云霞星月、春水秋山,分门别类,将前人佳句里描摹物象的辞藻工整誊录。
既然生不出锦绣心肠,便做个勤恳的“裁缝”!
科考场上,不求字字珠玑惊风雨,但求拼凑稳妥,不出纰漏——总比交白卷强。
热腾腾的《明远诗集词汇大注》便新鲜出炉了,看来以后得多学习,多多补充,后面就像字典一样从里面提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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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散学时,夫子叫住了他。
“休沐日随我去趟‘松泉书院’。”
赵夫子捋着胡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又说到,“孙秀才设文会,邀我带你同去。”
王明远一怔。
松泉书院?那是镇上专门为了科举所设的书院吗,他刚开蒙的时候父亲还纠结要不要送他去孙秀才开设的书院,但是束脩太贵放弃的那个吗?
这书院不是向来眼高于顶,看赵氏蒙学就像前世正经高中看技校一样,充满了嫌弃,觉得他们不过学些记账契约的本事,与科举青云路毫不沾边,也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们这边去参加什么文会。
夫子说这次破例相邀,应该是听说了咱们蒙学“出了个十三岁通四书的神童”的风声,故而想看看你的成色罢了。
夫子向来淡泊,但此番并未推辞,他也给王明远严明他的目的:一则为砥砺璞玉,让他这位聪慧却困于诗道的弟子亲见山外之山;二则,何尝不是想掂掂那“松泉”的斤两?
文会那日,天气不错。
他和夫子也早早便到了,松泉书院果然气象不凡,粉墙黛瓦连绵数进,远非蒙学那三间书斋可比。
穿过月洞门,竟然还有个小人工湖,湖心立着太湖石叠成的假山。
环湖的九曲回廊下,早已设好数十张红漆小案,蒲团坐墩排列齐整。
王明远一身半旧的靛蓝直裰,跟在布衣青鞋的夫子身后踏入回廊,顿觉无数道目光如细针般刺来。
好奇、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慢——仿佛一株狗尾草误入了芝兰之圃。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跟着夫子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间,月洞门处转出一人,身着赭色斓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已见霜色,此人应该就是松泉书院山长——孙秀才了。
他目光扫过赵文启,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旋即堆起笑意,快步上前拱手:“师弟!经年未见,风采依旧!”
赵夫子亦含笑还礼:“伯安兄(孙秀才字)谬赞。书院气象,更胜往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