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雨,总带着一股子黏腻的湿热。
林默攥着湿透的工牌冲进CBD旋转门时,裤脚的泥水在大理石地面洇出深色印记。电梯里,总监西装革履的倒影衬得他像颗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螺丝钉——连续四十八小时的代码调试,让他眼窝泛着青黑,廉价衬衫的腋下洇出两道汗渍。
“小林,这批架构再出问题,你这个月绩效……”总监的话像冰锥子扎过来。
林默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却发紧。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二十块钱淘来的黄铜戒指硌着掌心,这是他昨晚加班到凌晨,在城中村地摊上买的玩意儿。摊主说这戒指花纹古怪,说不定是什么老物件,他当时只觉得戴着玩能挡挡键盘的磕碰。
走出写字楼时,暮色已浸蓝了天际。林默站在路口等红灯,脑子里全是堆栈溢出的报错信息。一辆银灰色轿车突然失控冲过斑马线,刺眼的远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下一秒,剧痛从右腿炸开,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落地时,戒指狠狠磕在柏油路上,划破了无名指。温热的血珠渗进那些古怪的螺旋花纹里,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意识模糊间,他似乎看见车窗后一张惊惶的俏脸,柳叶眉拧成了疙瘩,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却带着凡尘俗世的慌。
“对不起……”
这是林默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疼。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骨头。
林默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浓密得能滴出绿来的树冠。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带着草木特有的清腥气。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腐叶上,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裤管早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硬。这不是申城的街头,更不是医院——周围是望不到头的原始森林,远处隐约传来兽吼,风穿过树梢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呜咽。
“嘶……”他想撑起身,右腿却传来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是哪儿?绑架?恶作剧?
左手下意识摸向口袋,手机、钱包、工牌全没了,只有无名指上那枚黄铜戒指还在,不知何时变得温润起来,像是贴了块暖玉。他试着转动戒指,突然觉得掌心一凉,眼前竟闪过一串模糊的光影——像是申城出租屋的天花板,又像是公司服务器机房的绿灯。
“幻觉……”林默甩甩昏沉的头,却见戒指表面的螺旋花纹正泛着极淡的银光,刚才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连带着腿上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
林默瞬间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往树后缩。只见一个身影从灌木丛后钻出来,挎着只竹篮,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脚踝沾着晶莹的晨露。
是个姑娘。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荆钗绾着青丝,肌肤却白得像山泉水洗过的玉石。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像含着烟的远山,浅浅的眉峰下,藏着几分怯生生的好奇。看见林默时,她明显吓了一跳,竹篮一晃,里面的野菜滚出来好几棵,露出底下用桐叶包着的草药。
“你……你是谁?”姑娘的声音像山涧流水,脆生生的,带着点颤音。
林默盯着她左颊那个浅浅的梨涡,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讲的山里精怪的故事。他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道:“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这话半真半假。他不敢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只能暂时用失忆来搪塞。
姑娘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打量他的腿伤,鼻尖动了动:“你伤得很重,我家就在附近,我叫阿凝,带你回去吧。”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微凉的触感让林默忍不住一颤。不是因为疼,而是这双在山野里劳作的手,竟比他见过的那些涂着昂贵护手霜的手还要细腻。
阿凝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麻利地从竹篮里拿出草药,用石头砸烂了敷在他腿上,又撕了块裙角给他包扎。“这是止血草,能暂时止痛。”她说话时,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忽闪忽闪的。
林默被她半扶半搀着往林子外走,才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山村,炊烟正从茅屋顶上袅袅升起。走得近了,能听见鸡鸣犬吠,还有孩童嬉闹的声音,像幅被时光遗忘的水墨画。
路过溪边时,阿凝放下他去洗手,竹篮随手放在一旁。林默盯着那篮野菜,忽然想起戒指刚才的异动,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心里默念着“收”。
指尖刚碰到竹篮,那只沉甸甸的篮子竟凭空消失了!
林默惊得差点叫出声,低头看向戒指,花纹的银光比刚才更亮了些。他又试着想“拿出来”,心念刚起,竹篮“啪”地一声落在脚边,野菜叶子都没乱一片。
“你怎么了?”阿凝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事。”林默心脏狂跳,赶紧把左手藏到身后。这戒指……竟是个宝贝?他想起刚才闪过的光影,一个荒诞却又诱人的念头浮上来——难道这玩意儿,和他来到这里有关?
走到村口,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阿凝解释说在山里捡了个受伤的外乡人,村民们看林默穿着古怪(T恤牛仔裤在这地界确实扎眼),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外乡人?怕不是黑风岭里跑出来的匪类吧?”一个络腮胡大汉皱着眉道。
“李大叔,他伤成这样,不像坏人。”阿凝挡在林默身前,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执拗。
林默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陌生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阿凝和村民们交涉,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叫青风村的地方,会成为他在异世的起点;这个叫阿凝的姑娘,会成为他往后余生唯一的牵挂。他更不知道,左手那枚二十块钱的戒指,将掀起怎样一场席卷两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