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了西陲的断云峰。
宗舸斜倚在一块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巨石上，浅蓝色广袖被山风掀起，衣摆银线绣就的星轨随着动作流转，仿佛将整片天幕都披在了身上。他指尖转着那柄玄铁折扇，扇面闭合时，玄铁特有的冷光与他额间赤金道纹交相辉映，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山谷里的闹剧。
“啧，名门正派围杀散修，这戏码倒是百看不厌。”他腰间的青玉酒壶晃了晃，壶塞轻启，一股清冽酒香混着星辉漫出，“就是少了点新意。”
下方，五个身着“浩然宗”服饰的修士正围攻一名黑袍女子，剑光凌厉，显然没打算留活口。那女子虽灵力不济，却死死护着怀中一个襁褓，眼神倔强如困兽。
“妖女！还不交出那孽种伏法！”为首的白须修士厉声呵斥，剑势愈发狠辣。
宗舸转扇的手指顿了顿。他本不想管这闲事，红尘纷扰，多如牛毛，他早已习惯了袖手旁观。可当那黑袍女子为护襁褓硬生生受了一剑，鲜血溅在襁褓边缘时，他发梢的银蓝色星辉忽然亮了亮，像极了幼时师门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启明”。
“星辉映血，脏了我的扇面……”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戏谑，可身形已如夜风般掠下。
“啊呀，这石头路真滑。”
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绘就的星河万象骤然活了过来，亿万星辰在扇面上流转，刹那间，无数星屑纷落，如天穹倾塌。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星风凭空升起，将浩然宗五人的剑势稳稳托住。
“谁？！”白须修士惊怒回头。
宗舸负手立于黑袍女子身前，折扇半开，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眼眸，右眼的碎银光斑正缓缓扩散，像有一片银河在眼底翻涌。“路过的酒鬼，看几位道友练剑热闹，忍不住想讨杯酒喝。”他晃了晃腰间酒壶，“可惜我这‘忘尘星露’，只给懂规矩的人喝。”
“放肆！我浩然宗办事，岂容你这无名之辈插手！”一名年轻修士怒喝着挺剑刺来。
宗舸轻笑一声，折扇轻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柄蕴含灵力的法剑在触及扇风的瞬间，竟如朽木般寸寸碎裂。星风裹挟着碎铁屑倒飞而回，擦着年轻修士的脸颊钉入身后山壁，留下一个个深寸许的小孔。
“星轨可断，人心可乱——但我的扇，向来只斩该斩之人。”他语气依旧轻佻，可眸底的星辉已冷如寒冰，“你们，想试试吗？”
白须修士脸色剧变，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威压，看似散漫，却如渊似海，尤其是那柄折扇开合间引动的天地之势，绝非寻常修士能及。“阁下究竟是谁？”
“无名小卒罢了。”宗舸懒得与他们纠缠，指尖轻弹，扇面星辰流转更快，“滚。”
一个“滚”字出口，星风骤起，如同无形巨手，将五名浩然宗修士狠狠推了出去。他们身不由己地倒飞数百丈，落地时已是狼狈不堪，哪里还敢多言，仓皇御剑而逃。
黑袍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怀里的襁褓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多、多谢前辈……”
宗舸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扇，星风卷起几片落叶，轻轻落在女子伤口处，竟有止血生肌之效。“莫多想，只是厌烦听人哭哭啼啼。”他迈开脚步，身影很快融入暮色，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带着孩子，往南走，那里的星轨……对你们友善些。”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黑袍女子才发现，自己怀中的襁褓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地即化作点点星辉，散发出温暖的灵力，护住了婴儿周身。
暮色渐浓，宗舸回到断云峰顶，重新倚在那块巨石上。他取下酒壶，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阵熟悉的钝痛。
他将折扇凑到唇边，无意识地用扇骨轻抵着下唇，发梢的星辉随着呼吸明灭不定。扇面内侧，刻着一行极浅的小字，只有在星光照耀下才能看清——“星河为证，不忘师恩”。
这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秘密，就像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师门覆灭那日，他右眼骤然浮现的星辰异象，以及那漫天陨落的星辉，如何将他的道袍染成血色。
“师父，你说星命不可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举起酒壶，酒液倾洒，在空中化作一场短暂的星雨，“可若我连因果都斩碎呢？”
夜风呜咽，似在回应，又似在叹息。
他忽然笑了，笑得张扬又悲怆，折扇在手中舞出一串残影，星轨在他周身缠绕，如同一座流动的人形星座。“都说逍遥需忘情，可我偏要带着这满身星债，醉看红尘三万场！”
扇尖划过虚空，留下一道银蓝色的轨迹，那轨迹落地，竟化作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形光斑，在月光下轻轻晃悠。
“看，这是咱们宗门的护山灵兽，”他对着虚影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孤勇，“他们都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
夜风吹过，星芒渐敛，只留下那道浅蓝色的身影，独自伫立在峰巅，与漫天星辰对峙。他的道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