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佳宜耳边,让她的大脑瞬间被更大的恐惧笼罩。
“福星”之名?贤妃怎么会知道?还说什么“福气特别”?这分明是反话!是在嘲讽她是个灾星吧!打碎了御赐的玉如意,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大罪!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重罚!奴婢不是什么福星,奴婢是灾星…奴婢笨手笨脚…”
周围的永和宫宫人也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对一个小小罪奴如此,甚至还说出这般奇怪的话。
贤妃却并未动怒,她抚摸着那柄破损的玉如意,目光在佳宜涕泪交加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难测,似乎透过她惊慌失措的表象,在审视着别的什么。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或者说,是某种更深沉的算计?
“罢了。”贤妃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是意外,本宫也不好过于苛责。一柄如意而已,碎了便碎了吧。”
碎了…便碎了?!御赐之物,说碎就碎了?!
此言一出,莫说佳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永和宫的管事嬷嬷和一众宫人都惊呆了!这…这处罚也太过轻描淡写了吧?!简直可以说是偏袒了!
佳宜懵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贤妃的用意。这不符合宫规,更不符合常理!
贤妃却不再看她,将如意递给身边的管事嬷嬷,淡淡吩咐道:“拿下去,看看能否修补。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外传。”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带着淡淡的威压。
“是。”众人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贤妃这才又看向依旧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佳宜,语气平和:“你也起来吧。回去告诉李昭仪,本宫这里无事,让她不必挂心。”
佳宜如蒙大赦,却又如同踩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感觉极不真实。她磕磕绊绊地谢了恩,在永和宫宫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永和宫很远,冷风吹在脸上,她才逐渐从那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中回过神来。
贤妃为什么放过她?仅仅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福星”传言?这绝不可能!贤妃岂会如此儿戏?那她图什么?示好李昭仪?更不像,李昭仪和贤妃关系也就平平。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盘旋,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钟粹宫,佳宜硬着头皮先去向揽月回禀了永和宫之行——当然,略去了打碎如意又被贤妃赦免的惊险情节,只说是东西送到,贤妃娘娘一切安好。
揽月似乎忙于他事,并未多问,便让她下去了。
佳宜回到住处,一颗心依旧七上八下,坐立难安。贤妃反常的举动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贤妃此举,无非几种可能。一是真的信了那“福星”之说,想结个善缘?二是想借此示好或拉拢李昭仪?三是…想利用她做点什么?
无论哪种,对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来说,都是祸非福。被高位者注意到,往往意味着成为棋子,而棋子,随时可能被舍弃。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永和宫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但佳宜却敏锐地察觉到,钟粹宫内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些原本对她不理不睬的中等宫女,偶尔会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甚至有一次,她去茶水房取水时,听到两个小太监在低声议论:“…就是她?看起来也不像啊…”“谁知道呢,贤妃娘娘都那么说了…”
“福星”的传言,似乎以更快的速度在小范围内扩散开了,而且因为贤妃那日的态度,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李昭仪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她看佳宜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忌惮中掺杂着一丝审视和利用的意味。她既不满佳宜可能带来的“变数”,又隐隐期待这“福气”能真的带来些什么好处。
这天下午,李昭仪召了佳宜前去问话,绕了半天圈子,无非是旁敲侧击她和贤妃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贤妃还说了什么。
佳宜谨记祸从口出的道理,一口咬定只是送还器物,贤妃随口问了几句衣裳和宴会的事,夸娘娘会调教人,别的什么都没说。至于“福星”之类的话,她更是表现出惶恐不解,直呼“奴婢愚笨,不知娘娘何意”。
李昭仪问不出什么,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敲打了几句让她安分守己,便让她退下了。
佳宜走出正殿,后背又是一层冷汗。她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两边都是深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大的危机便悄然降临。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佳宜从揽月处领了差事,正准备回值房,在经过花园一处僻静假山时,忽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两个压得极低的、熟悉的嗓音在争执什么。
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屏息凝神,悄悄藏身于阴影中。
是钱嬷嬷和…揽月?!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私下见面?还似乎起了争执?
只听钱嬷嬷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不满:“…你到底跟娘娘说了没有?那丫头留不得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贤妃那边态度不明,万一她真是别人安插进来的钉子,借着什么‘福星’的名头搞风搞雨,我们都要被她害死!”
佳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钱嬷嬷竟然想除掉她?!
揽月的声音则冷静得多,但也带着一丝烦躁:“嬷嬷稍安勿躁。娘娘自有考量。现在动她,岂不是不打自招?贤妃刚对她表现出一点兴趣,我们就急吼吼地灭口,贤妃会怎么想?陛下若是问起,又该如何交代?”
“那难道就任由这个祸害留在宫里?你看她来了之后,出了多少事!库房、宴会、现在又扯上贤妃!我看她就是个灾星!”钱嬷嬷的语气激动起来。
“灾星也好,福星也罢,眼下动她不是时候。”揽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娘娘的意思是,既然贤妃觉得她‘有意思’,那我们不如…好好‘用一用’她这份‘福气’。”
“怎么用?”钱嬷嬷疑惑道。
揽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王贵妃那边…不是一直想抓娘娘的把柄吗?过几日陛下要去西苑围场,宫中防卫相对松懈…若是‘福星’小宫女不小心撞破了某些人的‘好事’,或者…不小心把某些东西,‘带’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你说,陛下是会信一个运气好的小宫女的无心之失,还是信某些人的巧言令色?”
假山后的佳宜,听得浑身血液都快冻结了!
她们…她们竟然想利用她去做陷害王贵妃的刀!无论成败,她这个“不小心”撞破或携带证据的人,都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顶罪!
好狠毒的计策!
钱嬷嬷似乎也被这个计划惊了一下,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这…能行吗?那丫头看着蠢笨,万一搞砸了…”
“蠢笨才好用。”揽月冷笑,“越是蠢笨,说的话才越显得真实。更何况,她不是‘福星’吗?运气好,撞破点什么,不是很合理吗?计划细节娘娘自有安排,我们只需听从便是。嬷嬷,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下面人的嘴,在她‘发挥作用’之前,别再节外生枝。”
脚步声响起,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很快分头离开,消失在暮色中。
佳宜瘫软在假山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完了…她听到了绝对不能听到的秘密!李昭仪竟然要对她下手了!不是简单的打杀,而是要将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后,再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逃跑?无处可逃。告发?毫无证据,只会死得更快。假装不知道?到时候被推出去当枪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佳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值房的。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吓得同屋的婉清连声追问怎么了。
佳宜看着婉清担忧的脸,一个字也不敢说。她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强迫自己躺下,闭上眼睛,大脑却在黑暗中疯狂运转。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破局!
李昭仪的计划核心在于利用她的“无心”和“运气”来构陷王贵妃。那么,破局的关键或许也在于此。
她不能改变自己即将被“利用”的命运,但或许…可以尝试改变被利用的“结果”?
一个极其大胆、冒险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既然李昭仪想让她“不小心”撞破“好事”或“带”进东西,那她何不将计就计?只是,这“好事”的内容和“东西”的归属,或许可以稍作“调整”?
比如…不小心撞破的,不是王贵妃的“好事”,而是…其他对李昭仪不利的事?或者不小心“带”进去的东西,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计划之外的地方?
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把握和对周围环境的洞察力,风险极高,一旦被识破,就是立刻杖毙的下场!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佳宜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她的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狠厉和冷静,占据了上风。
她开始仔细回忆偷听到的每一个细节。“过几日”、“西苑围场”、“宫中防卫松懈”、“撞破”或“携带”…
信息太少,具体的计划内容和时间地点都不清楚。她就像一个即将被推上舞台的提线木偶,却连剧本都只听到了零星几句。
她必须想办法知道更多!至少,要知道大概的时间和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是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佳宜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努力”和“战战兢兢”,仿佛真的被最近的连番变故吓破了胆,对谁都陪着小心,做事也更加毛手毛脚,符合一个即将被推出去执行危险任务、内心恐惧不安的棋子形象。
她暗中却竖起了全身的雷达,密切关注着揽月和钱嬷嬷的一切动向,留意着钟粹宫内外任何不寻常的调度和言论。
她注意到,揽月出入李昭仪内殿的次数明显增多,且每次出来脸色都更加凝重。
她注意到,钱嬷嬷悄悄调走了两个平日负责看守侧门的老实太监,换上了两个眼神闪烁、看起来颇为油滑的新面孔。
她偷听到小太监议论,说西苑围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陛下后日一早就启驾。
时间…就在后天!
行动的前一夜,佳宜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仿佛山雨欲来。钟粹宫的气氛也显得有些异样的紧绷和安静。
佳宜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去揽月那里领差事。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果然,揽月看到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指派活儿,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复杂难辨,最后淡淡道:“今日你不用做别的了。娘娘念你近日受惊,赏你去后殿小佛堂替娘娘诵经祈福一日,静静心吧。”
后殿小佛堂?那是钟粹宫最偏僻安静的角落,平时极少有人去。
佳宜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这就是信号!所谓的“诵经祈福”,恐怕就是为了将她支到一个方便“意外”发生或者“东西”出手的地方!
她脸上露出感激和惶恐的神色,连忙谢恩:“谢娘娘恩典!奴婢一定诚心祈福!”
揽月深深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锦囊,语气平淡无奇:“这里面是娘娘平日用的檀香,佛堂的怕是受潮了,你一并带过去点上。用心祈福,莫要辜负娘娘的期望。”
锦囊入手微沉,带着一股奇异的、并非纯粹檀香的淡淡气味。
佳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东西…这就来了!
她紧紧攥住那个锦囊,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低眉顺眼,恭敬地接过:“是,奴婢明白。”
说完,她转过身,握紧那个藏着未知祸患的锦囊,一步一步,朝着后殿那僻静而危机四伏的小佛堂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知道,佛堂之内,等待她的绝非宁静祥和,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足以将她碾碎的陷阱。
而她,这个看似卑微无助的棋子,必须在这绝杀之局中,凭借微弱的先知和巨大的勇气,撬开一丝生机!
她能否成功?那锦囊之中,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而她又将如何实施那个疯狂的反击计划?
风暴,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