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逞
睡梦中的周福被这动静惊醒,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吓了一跳。“建、建业?你这是干啥!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回来发什么疯!”
周建业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用头撞着地面,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们!”他一边撞,一边嚎。
周福这个窝囊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慌了手脚,赶紧上前去拉他。
“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别这样,让人看见了笑话!”
“我不起来!”周建业一把抱住周福的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爸,王家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翠芬的孩子没了,他们都怪我,说我是丧门星,我没地方去了,爸,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这番声泪俱下,听得周福心都碎了,老眼昏花地也跟着掉眼泪,“我苦命的儿啊快起来,快进屋,爹给你热点粥喝。”
周福拉着周建业就要往屋里走。
“站住。”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周建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出来,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胳膊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扶着门框,像一尊沉默的门神,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哥”周建业抬起那张哭花了的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能让你消气,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赶我走”
周建军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周建业,平静地开口:“妈走之前交代过,让我守好这个家。”
言下之意,这个家,不欢迎你。
周福急了:“建军!他可是你亲弟弟!他都知道错了,你怎么还这么铁石心肠?非要逼死他你才甘心吗?”
“爸。”周建军的目光转向周福,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你忘了妈是怎么被他气走的?忘了我是怎么差点没学上的?”
周福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建业一看硬的不行,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策略。
他松开周福的腿,跪在地上,朝着周建军的方向,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求进屋,我就在院里待着,睡柴房也行,只要给我一口吃的,让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我给爹养老,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赔罪!”
这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周福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泥。
他回头看着一脸冷漠的二儿子,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建军,就算爹求你了,行不行?就让他在柴房待着,好歹是一家人”
周建军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父亲的软弱,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要是强行把周建业赶出去,今晚这个家就得闹翻天,最后还得落个不孝不悌的罪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周建业,没有再说话,转身回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周建业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第二天一大早,周建业就没骨头似的倚在柴房门口,对着院子唉声叹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东屋。
周福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从灶房出来,没给炕上温书的周建军,反而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周建业面前。
“建业,快,趁热吃了补补身子,瞧你瘦的,都脱相了。”
周建业接过碗,眼泪说来就来,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爸,还是你疼我,我在王家,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他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鸡蛋羹吃了个精光,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周建军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半黑不白的地瓜,看都没看那对父慈子孝的父子,径直走到灶房门口,把地瓜扔进了快要熄灭的灶膛里。
“建军,锅里还有粥,你怎么吃这个?”周福看着他,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吃不惯。”周建军吐出三个字,蹲在灶膛前,拿着火钳,沉默地拨弄着炭火。
周福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尴尬地搓着手。
周建业吃完了鸡蛋羹,把空碗往周福手里一塞,抹了抹嘴,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一会儿捶腿,一会儿叹气,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自己如何命苦,如何被王家磋磨。
周福就在一旁陪着,跟着唉声叹气。
周建军充耳不闻,等灶膛里的地瓜烤熟了,他用火钳夹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一个给了他爹,一个自己拿着,就那么蹲在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周福要去上班,千叮咛万嘱咐,让周建军照顾好弟弟。
临近中午,无所事事了一早上的周建业凑到了周建军跟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二哥,中午吃啥。”
周建军把最后一口地瓜咽下去,拍了拍手,站起身,指了指灶房:“米在缸里,水在瓮里,锅碗瓢盆都在,你的手又没断。”
说完,他转身回屋,拿起书本,又坐回了窗前,把周建业一个人晾在了院子里。
周建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什么饭。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周建军真的不理他,只好骂骂咧咧地进了灶房。
半个时辰后,灶房里冒出一股浓烟,伴随着周建业的咳嗽声和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
周建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广城,高第街,榕树下。
陈兰芝还是昨天那身打扮,安静地坐在老地方,像一尊融入了背景的雕塑。
昨天那个叫王浩的青年,今天早早就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阿婆,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九爷,城里玩石头,没人比他更懂行。”王浩的姿态比昨天恭敬了不少。
陈兰芝抬起眼,目光在那个被称为九爷的男人脸上一扫而过,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慢悠悠地拿出了那块用布包着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