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王氏耳中时,她正对镜描眉。
心腹婆子低声禀报着议事厅的经过,尤其强调了周状师如何“力排众议”、“坚定支持”大少爷秦锐。
王氏捏着螺子黛的手微微一顿,镜中那双惯于算计的凤目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一丝缓和。
这周老头往日里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没想到关键时候,倒还识得大体,知道谁才是这秦府将来的主子!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可用。
她放下螺子黛,拿起案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铜镜比了比位置,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秦正晚些时候回府,听管家禀报了此事,也只是微微颔首,对周状师的处理方式表示了赞许:“周先生老成持重,顾全大局,甚好。”
他并未多言,但眼底深处那丝对周状师的倚重,似乎又深了一分。
西跨院里,药香弥漫。
周平一边给炭炉添着银骨炭,一边愤愤不平地跟秦默学舌:“我爹真是老糊涂了!那案子明明有更好的解法,非得顺着大少爷那歪理来!”
秦默正伏案书写,闻言笔尖未停,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周先生做,做得对。”
“啊?”周平添炭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回头,“少爷,您也这么说?”
秦默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拿起案头那方端溪老坑砚,目光沉静如水:“树欲静而风,风不止。争一时意气,惹,惹一身尘埃。不如退,退一步。”
他抬起眼,看向周平:“周,周先生此举,非是糊涂。是大智慧。保,保全了状师行的体面,也护住了该,该护的人。”
秦锐这几日心情颇佳。议事厅那番“力挽狂澜”,让他找回了嫡长子的优越感。
他特意挑了个午后,再次来到状师行办公的卷宗库房,几个状师和文书正埋头整理案卷。
秦锐踱着步,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随手抽出一卷积了灰的旧案卷宗。
翻了两页,他眉头一挑,指着其中一处批注,声音带着刻意的清朗:“此处引律有误!《刑律》第三百二十七条,当为‘窃盗赃满四十贯者,徒三年’,而非‘杖一百,徒三年’!此乃前朝旧律,本朝贞元三年已修订!如此疏漏,岂非误人子弟?”
被点名的老文书慌忙起身,涨红了脸:“大少爷教训的是!是是小人疏忽”
秦锐矜持地点点头,又踱到另一处,拿起一份刚誊写好的辩词草稿,扫了两眼,嘴角勾起一丝轻蔑:“辩词如此绵软无力!被告既已承认伤人,当紧扣其‘非故意’之要害!”
“援引《斗讼律》第七十九条‘因斗殴而误伤旁人者,减本罪二等’!直击要害!而非在此纠缠细枝末节!如此辩法,如何能胜?”
撰写辩词的年轻状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低头应道:“是大少爷指点的是。”
秦锐在库房里转了一圈,接连指出了几处“疏漏”和“不足”,引经据典,言辞犀利。
他享受着众人或敬畏、或钦佩、或隐忍的目光,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让他通体舒泰。
直到他心满意足地摇着折扇离去,卷宗库房里才响起一片压抑的出气声。
“哼,神气什么!不就仗着是嫡出大少爷么!”一个年轻文书忍不住低声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