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
裴玄禛一袭蟠龙纹常服,坐在上首,紫宸殿内点着明亮的烛火,寂静又空荡。
蟠龙金漆的龙椅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九龙盘踞的椅背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孤绝。
他右手撑着额角,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左无意识摩挲着扶手的螭纹,半阖的眸子蒙了一层薄霜。
卫骁一袭黑衣劲装,单膝跪于阶下,禀告,“陛下,属下在清宁宫小胜子房中搜出一枚簪子,是充媛娘娘赏的,经查实,小胜子与颐华宫宫女霜月暗地接触过密。”
总共两个太监,一个吃喝嫖赌,一个充当眼线,内务府挑的人可真是好!
御案上摆着那枚镶宝石碧玺花簪,裴玄禛脸色冰冷,“彻查内务府。”
宫里的风气,也该好好正一正了。
“是,属下明白!”
殿内沉寂下来后,白日她瘦削又脆弱的模样,在裴玄禛脑海反复闪现,和周叙白惨绝的尸体交替碰撞。
最终,记忆停留在她高热昏倒的一幕。
他缓缓睁开眸子,“人都准备好了么。”
“两名女子死囚,已经寻好。”
“去做吧。”裴玄禛望着那枚簪子,长叹一声,“到底,不能让她彻底没了亲人。”
他出生时便没了母后,深爱母后的父皇虽封他为太子,但终究是怨恨他的。
她与他不同,父母双全,自幼就是沈家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她父亲和兄长伏法,只剩母亲和妹妹了。
“是,属下领命。”
“慢着。”裴玄禛忽的出声,喊住要退下的卫骁。
他眸光微闪,手指捻着一串碧玺,喃喃出声,“青黛一事,会不会另有蹊跷。”
卫骁一愣,恭敬拱手,“陛下,此事属下带领暗卫已然查了多次,青黛是沈家家生子,身家性命和亲人都控制在沈秉怀手里,淑妃娘娘出事后,青黛家人皆被灭口,并无异样。”
看上去是一出很合理的沈家配合沈珮玉铲除隐患的一场毒计。
裴玄禛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朕记得,当年太……沈充媛,为她安排过一门亲事,她严词拒绝了,你去一并查查。”
“是,属下这就去!”
裴玄禛垂眸,望向手里的那串碧玺,缓缓收紧,“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翌日一早,天色泛起晞光,沈珮玉扯下头上的湿毛巾,她撑着酸痛的身体下床,拧眉唤,“紫苏。”
紫苏就在外间守着,一听到声响立刻进来了,打起帘子,“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
“是内务府奉了陛下的旨意把您的份例都给补上,还有一早李公公亲自送来的宫人,都是按照您的位分安排的。”
充媛是九嫔之一,一宫主位,按照宫规,应当十几个宫女才对,再加上太监,怪不得这么吵闹。
沈珮玉就着紫苏的手穿上衣裳,她瞧了一眼这丫头,脸上隐隐有喜色,压都压不住的那种。
“有人干活了,就这么高兴?”
“是也不是。”紫苏俯身系着腰带,弯着眼道,“陛下今日一早斥责了皇后失职,不但收回了皇后的凤印,还令萧淑妃和她一道协理六宫,美其名曰替皇后分忧。”
对于这个结果,沈珮玉也不意外,“正常,他心里偏向淑妃不知多少,现成的把柄递到手里,又岂能不为淑妃拢几分权力在手。”
若非沈秉怀倒台后,陈皇后的父亲升至左相一职,这个节骨眼上,萧云舒又失了孩子,怕是这皇后之位还不知道是哪位侧妃的呢。
“行了,左右你主子我是这两位的眼中钉肉中刺,谁得势也不会放过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沈珮玉伸手点了点这丫头的脸蛋。
前世,一个对她百般羞辱,一个笑里藏针,她一笔笔都记着呢。
紫苏这才反应过来。
对噢,娘娘和萧淑妃已然不是东宫时亲厚的姐妹了,因为那件事,反目成仇都说轻了。
用过早膳,沈珮玉召集新来的宫人,开始了简单的问话。
“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在哪做活的,都报上来吧。”
几人对视一眼,按序开始回话。
“奴婢采薇,从前是花房的宫女,拜见娘娘。”
“奴婢采云,从前是膳房的宫女,拜见娘娘。”
沈珮玉喝茶的手一顿,看也未看她一眼,“你这名字冲撞了贵人,日后便叫采韵吧,清音幽韵,也衬你。”
采韵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行礼谢恩,“是,奴婢采韵谢娘娘赐名。”
沈珮玉抬了抬手,采韵低眉顺眼地起身。
“下一个。”
“奴婢采蘋给娘娘请安。”采蘋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奴婢曾在先帝容德妃娘娘处伺候。”
先帝容德妃。
沈珮玉抬起眸,采蘋应当是几人中容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但她一言一行都透露着稳重。
“嗯。”
轻轻点头后便没再说话。
首领太监叫魏回,弓着身子倒是毕恭毕敬。
沈珮玉扶着紫苏的手起身,她凌厉的眸子扫过低着头的众人,“往后在清宁宫当差,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清宁宫的主子是本宫,该做的不该做的,心里都应当清楚明白,若有人生出叛主、敷衍待上的心思,小唐子和小胜子两人,就是下场!”
两人都是在后宫众宫人的眼前被活生生打死的,谁让心里能不警醒,此时一分一毫的不敬都不敢有。
“奴婢/奴才不敢。”
巴掌打了就该给甜枣了。
“紫苏,赏赐分下去,日后你和采蘋伺候内殿,其他人,无吩咐不得进本宫的寝殿。”
采蘋立即磕头,“奴婢遵命,谢娘娘。”
颐华宫,瓷器茶盏碎地的声响此起彼伏,宫人皆跪了一地。
“啪——”涂着蔻丹的手指重重拍在桌案上,陈皇后心里的怒火没有疏散半分,“陛下竟如此狠心,本宫的皇后之位不过一个月,就直截了当收了凤印!”
她刚在后宫的安插人手折损不知凡几,内务府更是被清洗,后宫人人自危,如今她就连凤印都被收走了!
“没了凤印在手,本宫算什么皇后!”
说着,桌上仅剩的一盏茶盏也被挥落在地,跪得最近的露珠没能幸免被泼了一身茶水,她一声不敢吭。
“萧淑妃,好一个萧淑妃!”陈皇后咬牙切齿,鬓边的金凤步摇都晃出冷光。
从前的太子满心满眼只有沈珮玉,如今登基,好不容易除了那个贱人,又冒出来个得宠的萧云舒!
“娘娘息怒。”
露珠膝行上前,不轻不重为陈皇后按摩着手臂,“娘娘,依奴婢看,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清宁宫那位不安分,若不然,于总管怎能被轻易拉下马,又怎么会让陛下寻到您的错处呢?”
沈佩玉和萧云舒之间,最让陈皇后如鲠在喉的,到底还是前者。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陈皇后若有所思,“斩草,还是要除根呐。”
她缓了缓气,眼尾一挑,“明日是阖宫嫔妃来向本宫请安的日子,记得要给咱们这位曾经的太子妃,备好了礼。”
露珠满脸阴毒的笑意,“是,奴婢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