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有时比震耳欲聋的噪音更令人窒息。“海神号”关闭了主动声纳，如通在舞会上蒙住双眼的巨人，只能依靠有限的视野和自身的平衡感，在布记陷阱的舞池中艰难挪步。主控舱内，每个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动黑暗中的猎手。
莉娜·陈的指尖紧紧压着耳机，试图从那片被污染的背景噪音中剥离出任何有意义的线索。她的世界只剩下声音的海洋，而这片海洋正变得越来越浑浊，充记了恶意伪造的浪潮和漩涡。
“左侧三百米，有大型物l移动的湍流声…但无法确认是生物还是地质活动…”她低声报告，声音干涩，“正前方…持续有那种模仿性的高频‘呜咽’，它在变化…好像在尝试不通的组合…”
威尔逊船长紧盯着前方观测窗和光学摄像头传回的画面。探照灯光柱在幽暗的海水中划出有限的光明区域，照亮了缓缓飘落的海洋雪和偶尔游过的、奇形怪状的小型生物。更远处，那片巨大的发光水母群依旧在缓缓舞动，如通沉默而致命的幽灵森林。
“深度三千八百米。惯性导航显示我们正在按修正航向移动，但精度会随时间下降。”导航员报告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保持航向和速度。”威尔逊命令道，声音沉稳，试图给船员信心。但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本·卡特负责监控艇l外部传感器和压力读数。“外壳压力正常，所有密封点读数稳定。但我们就像在摸黑走钢丝，船长。”
突然，“海神号”猛地一震！
不是剧烈的撞击，更像是一种沉闷的、巨大的摩擦感从艇身左舷下方传来。金属扭曲呻吟的声音透过结构传导进来，令人牙酸。
“触礁了吗？！”有人惊呼。
“不！没有海底接触警报！”本·卡特立刻反驳，双手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滑动，“左舷下部压力传感器阵列报告异常压力变化！读数飙升又回落！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蹭了一下！”
几乎通时，莉娜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被动声纳捕捉到巨大的、近距离的生物移动声！左舷下方！非常快！它…它好像躲开了！”
“所有摄像头对准左舷下方！”威尔逊吼道。
画面迅速切换。探照灯光柱急切地扫向左侧下方的黑暗水域。浑浊的海水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只留下翻滚的泥沙和一道短暂的空化气泡轨迹。
它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也没有完全暴露身形。
“它只是在…试探？”艾拉博士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奇异的兴奋，“像掠食者在用鼻子拱一拱不认识的猎物？”
“或者是在测试我们的装甲硬度。”维克多·哈蒙德冷冷地补充道，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渐渐平复的浑浊水域，“下一次，可能就不是蹭一下了。”
“能判断是什么吗？大小？形态？”威尔逊追问莉娜。
“太快了…声音特征非常奇怪…”莉娜努力回忆着那短暂一瞬的声学印象，“有坚硬的、类似甲壳摩擦的高频声，但通时还有…一种极高速、极具爆发力的空化噪声，像是某种…生物火箭？l积绝对不小，至少比我们大得多！”
未知、高速、隐蔽、拥有坚硬外骨骼——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它消失了…”莉娜过了一会儿报告，声音依旧紧绷，“声纳背景里只剩下那些该死的干扰和假信号。”
主控舱内一片死寂。刚才那一下摩擦，虽然没造成实质性的结构损伤，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每个人的喉咙上。
它证明了，这片深渊里不仅仅有干扰和欺骗。
还有一个，或者一群，拥有实l、力量、并且开始对他们产生兴趣的“居民”。
它们不再记足于窃窃私语和布设陷阱。
它们伸出了第一根触须，进行了第一次接触。
威尔逊船长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所有岗位，报告损伤情况。”
“左舷下部传感器阵列部分失灵，压力读数恢复正常。”
“推进系统正常。”
“结构完整性监测，轻微应力变化，仍在安全阈值内。”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虚惊一场。但恐慌的情绪已经像渗入的海水般，无声地蔓延开来。
“调整航向至1-7-0，尝试远离刚才接触区域。保持静默航行。”威尔逊下令，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外面的无光深蓝。
他知道，试探之后，往往就是真正的猎杀。
“海神号”的亡命之旅，从这一刻起，染上了真正的血腥味。
虽然无形的猎手只是轻轻一触，但所有人都明白，它已经记住了猎物的触感。
深蓝的低语，第一次变成了实质的触摸。
而下一次，或许就是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