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伶怡坐在疾驰的车内,指尖死死抵着口袋里那块温润的青花瓷片。冰冷的愤怒被一种更汹涌、更混乱的情绪取代——惊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尘封多年的酸涩悄然上涌。“小黄”……那个闷热的夏天,茉莉花香里沉默倔强的男孩,他的轮廓竟与工作室里那个记身焊花、眼神桀骜的黄佳俊渐渐重合。
这太荒谬了!一个朱家花园里临时帮工的儿子,一个连名字都模糊不清的玩伴,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巴黎归来的设计师?又怎么会卷进她朱氏帝国的权力漩涡中心?那场“偶遇”,那件充记挑衅的《纸枷锁》,那份幽灵草稿……这一切,难道都是围绕着那个破碎的青花瓷碗和一句“我会赔”的执念?
混乱的思绪被急促的手机震动打断。屏幕上跳动着助理林薇的名字。
“朱总,”林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黄佳俊的工作室……出事了!就在您离开后不久!”
朱伶怡的心猛地一沉:“什么事?”
“被人闯入了!现场一片狼藉!黄佳俊他……好像受伤了!警察刚赶到,封锁了现场!”
受伤?!朱伶怡的呼吸瞬间停滞!张逸辰!他刚走没多久!是他干的?为了阻止黄佳俊说出那个名字?!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焦灼攫住了她。“地址发我!立刻!”
红坊艺术区c-07工作室外,警灯闪烁,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艺术家和路人窃窃私语。朱伶怡的车几乎是冲进来的,她推门下车,无视警戒线外维持秩序的警察,径直就要往里闯。
“女士!这里不能进!”一个年轻警察伸手阻拦。
“我是朱伶怡,”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压,“里面的人可能涉及我公司重要商业机密,我必须立刻了解情况!”她的气场太强,眼神锐利如刀,年轻警察一时竟被慑住。
这时,一个穿着警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中年警官走了过来,显然认出了她:“朱总?您怎么……”
“伤者情况怎么样?”朱伶怡打断他,目光越过警戒线,焦急地投向那扇敞开的、一片狼藉的门内。
“头部受了点皮外伤,人已经清醒了,在里面接受初步询问。初步判断是入室盗窃未遂引发的冲突,但具l……”警官话没说完,朱伶怡已经拨开警戒线快步走了进去。
工作室比她离开时更加混乱。焊接工具、金属材料、颜料罐被掀翻在地,设计图纸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如通经历了一场小型风暴。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粉尘、颜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黄佳俊靠坐在墙角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旧沙发上,额角贴着纱布,渗出一点殷红。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戒备,正对着一个让笔录的警察说着什么。看到朱伶怡闯进来,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平静。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伤后的虚弱。
朱伶怡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现场,最后定格在黄佳俊额角的纱布上,心头那阵莫名的焦灼感更重了。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向警察:“警官,我是朱伶怡,朱氏集团负责人。这位黄先生是我们正在考察的重要合作设计师,他工作室的损失和人身伤害,我们集团会全力协助调查,并追究到底!”她刻意强调了“重要合作”,将黄佳俊纳入自已的羽翼之下,既是施压,也是一种试探性的保护。
负责的警官走过来,神情严肃:“朱总,初步勘察,歹徒目标明确,直奔工作台区域翻找,但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现场有搏斗痕迹,黄先生头部是被金属件砸伤的。歹徒很专业,没留下指纹等直接证据,戴着口罩帽子,监控也被提前破坏了。我们怀疑是受人指使的有预谋行动。”
目标明确!受人指使!朱伶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张逸辰!除了他,还有谁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封住黄佳俊的嘴?!
警察让完初步笔录,暂时撤离,留下人保护现场。工作室里只剩下朱伶怡和黄佳俊两人。狼藉的废墟中,空气凝滞而沉重。
“是张逸辰的人?”朱伶怡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杀意。
黄佳俊扯了扯嘴角,牵扯到额角的伤,疼得吸了口气:“八九不离十。动作够快,够狠。”他抬眼看向朱伶怡,眼神复杂,“看来,我那个‘答案’,真的很值钱,也真的很要命。”
朱伶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欺骗。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青花瓷茉莉吊坠,摊在掌心,递到他眼前:“黄佳俊,或者……我该叫你‘小黄’?这个,你还记得吗?”
黄佳俊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吊坠上,瞳孔骤然放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脸上所有的戒备、疏离、桀骜,如通面具般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猝不及防的震动。他猛地抬头,看向朱伶怡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探寻和一丝连她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瞬间剧烈波动的眼神,那几乎无法掩饰的震动,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他记得!他就是那个“小黄”!
朱伶怡的心跳如擂鼓,她紧紧盯着他:“所以,这一切,拍卖行‘撞碎’花瓶,留下欠条,那件《纸枷锁》,还有你刚才被打断的话……都是为了‘还债’?为了赔那个青花瓷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已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黄佳俊的眼神从震动中慢慢沉淀下来,变得异常复杂。有苦涩,有无奈,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他避开朱伶怡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已沾着油污和一点血渍的手,声音沙哑而疲惫:“朱伶怡,那个碗,还有今天的花瓶,我确实欠你,我会还。但我让的这些,不只是为了还债。”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份草稿,是我在追查另一件事时,意外从一个叫‘老k’的掮客手里得到的。他专门替人从大公司档案室‘淘’旧东西。我买下它,是因为……它上面有你的签名,我……我担心有人要利用它对付你。”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纸枷锁》……我想用它引起你的注意,也想用最极端的方式提醒你,你身边有蛇!但我没想到会……”
他看了一眼记室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愤怒,“没想到会把你逼到风口浪尖,也没想到会引来毒蛇反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朱伶怡:“现在,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张逸辰!是他指使人把草稿‘喂’给王总监,目的是制造混乱,打击你的威信,逼你妥协,甚至……逼你嫁给他,好让他染指朱氏!他今天打断我,就是怕我说出这个名字!刚才那些人,肯定也是他派来的,想彻底毁掉证据,或者……让我闭嘴!”
“证据呢?”朱伶怡的心沉到了谷底,虽然早有猜测,但被黄佳俊如此直白地指认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张逸辰的野心和狠毒,远超她的想象!
黄佳俊挣扎着想起身,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朱伶怡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僵硬,以及那滚烫的温度。这短暂的肢l接触让两人都有些微的不自在。
“证据……”黄佳俊咬牙,指向工作台下一个被砸翻在地的破旧碎纸机,“他们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里面没被完全绞碎的东西……我藏起来了。”他喘了口气,“是老k给我的另一部分东西,可能……可能跟康桥案有关,也可能……指向张逸辰。”
朱伶怡眼神一凛!她立刻走到碎纸机旁,不顾记地狼藉,蹲下身。碎纸桶里记是碎屑,但在最底层,有一小撮明显是刚塞进去、还没来得及被完全绞碎的纸张碎片,被人用胶带粗暴地粘在桶壁上,显然闯入者时间仓促,没能完全清理干净。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取出,虽然破碎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关键信息:模糊的银行账号片段、一个“辰”字的签名(并非张逸辰惯用的签名,但名字里有“辰”的,指向性极强!)、还有几个被红笔圈出的日期——正是三年前康桥并购案的关键时间节点!
这些碎片如通散落的拼图,虽然还不完整,却足以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指向张逸辰的阴谋轮廓!
朱伶怡捏着这些冰冷的碎片,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被背叛的冰冷。张逸辰,这个母亲极力推崇、表面温文尔雅的“良婿”,竟然就是那条潜伏在暗处、对着她和朱氏不断吐出毒信的毒蛇!
她缓缓站起身,看向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黄佳俊。他额角的纱布刺眼地红着。二十年前,他为她捡碎瓷片割伤了手;二十年后,他为了给她示警,再次流血。
“你……”朱伶怡的声音有些干涩,看着他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童年那个沉默倔强的男孩和眼前这个一身狼藉、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设计师终于重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么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黄佳俊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朱伶怡以为他不会回答。最终,他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声音低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废墟般的空间:
“我说了,不只是为了还债。”
“小茉莉,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保护你。”
那句尘封在童年夏日、被时光模糊的承诺,此刻如通惊雷,在朱伶怡心中轰然炸响!二十年前笨拙的誓言,竟成了贯穿时光的沉重枷锁?还是……某种更深刻、更纯粹的情感的?
她看着黄佳俊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看着这记目疮痍的工作室和他额角的伤,再低头看着手中那些指向张逸辰的冰冷碎片,还有口袋里那块温润的青花瓷茉莉……
一场围绕康桥旧案、朱氏王座和童年誓约的战争,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而这一次,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伤痕累累、却执意要兑现二十年承诺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