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此前小人有眼无珠。”
张显连连点头哈腰,赔笑讨好的笑容,
“今日小人是奉了翊国公之命,特意抬着轿子前来护送公子前去翰林院上馆课。”
“?”
鄢懋卿闻言又是一愣。
前有北镇抚司威胁他去上馆课,今有翊国公一大早直接派人前来监督他去上馆课。
这都是什么牛马恶意?
把小学生当倭人整,生日礼物送习题练习册?
不过话说起来,能被锦衣卫和翊国公联手杜绝翘课行为,他这应该也能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吧?
心中自嘲了一番,鄢懋卿看了看张显身后那顶的银顶四抬大轿,立刻开始寻找借口:
“这恐怕不太好吧,依规矩只有三品以上的文官才能乘坐四抬官轿,我无品无级怎敢逾越?”
“公子不必在意,这是翊国公的轿子,旁人敢说什么?”
张显理所当然的笑道。
“翊国公的轿子怕也不行,我听说朝廷还有武勋禁止乘轿的规矩,你回去之后最好提醒一下翊国公。”
鄢懋卿又故意说道。
“公子果真是一片孝心,处处为翊国公着想。”
哪知张显竟面露感动之色,紧接着便又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如今京城人人坐轿,哪还有那么多逾越不逾越的说法,就看手里有权没权,有钱没钱。”
“那两个丫头,还不速速过来服侍公子洗漱更衣?”
“还有你们几个,把东西都抬进去,当心着点,磕着碰着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说着话的同时。
立刻有两个脸上略带稚气的小豆芽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立在鄢懋卿身后,躬着身子请求服侍他洗漱更衣。
剩下十几人竟又或抬或端,将一大堆蒙着布的礼物送进院内,毫无边界感进入院内的几个屋子寻找地方归置。
这已经是郭勋自馆选之后送给他的第三波礼物了。
鄢懋卿这一进的小院眼见着就越塞越满,再这么下去恐怕连立锥之地都不再有。
正当鄢懋卿越来越看不懂的时候,张显已经凑到他耳边,小声附耳补充:
“公子,翊国公怕公子因银子的事受了委屈,又教小人送来了一千两银子,就藏在那四个下人抬的红箱子里。”
“这宅子怕也不合公子的身份,不过公子不必担忧,翊国公已经命小人四处寻摸,小人三日之内一定给公子寻得一处伸得开腿的心仪宅子,只是不知公子对宅院是否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
鄢懋卿听罢心中不由更加迷惑。
这可就不怎么像是来“押送”他去上馆课的了,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器重于他?
可这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就因为他昨夜强行拜了郭勋义父之后的那通“表白”?
可是郭勋实在不像是缺爱的人啊,并且他也不缺子嗣,属实没必要对一个只见过两面就强拜义父的外人如此偏爱吧?
……
乘轿前往千步廊的路上,鄢懋卿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询问张显,张显也是含糊其辞,绝口不提昨夜郭勋忽然被皇上急召进宫的事。
最后鄢懋卿也只能归咎于自己昨夜演技太好,一不小心唤醒了郭勋隐藏在心底的“舔犊父爱”。
不过这样也算是超额完成了计划。
反正他本来的目的也是与即将覆灭的郭勋扯上关系,好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受到牵连,从而实现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
而郭勋此举,虽然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无疑是在宣示与他刚刚建立的亲密关系,鄢懋卿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已经变成了如何与郭勋保持距离,避免牵扯的太深,以致一不小心把自己这条小命都给搭进去。
至于那些越来越多的钱财嘛。
希望自己日后逃离京城的时候,郭勋不会命人千里追帐吧?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再过几个月郭勋这条老命都要丢在诏狱,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这笔账迟早都会成为一笔无人问津的烂账。
说来也是讽刺的很。
他明明一心只想致仕回乡,却偏偏在京城的宅子越住越大、家产也越来越多了,这都什么破烂世道……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公子,咱们到了。”
张显掀开帘子,陪着笑提醒。
“有劳了。”
鄢懋卿收回思绪,从官轿上下来望了一眼,果然已经到了正阳门下。
紧接着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凝视!
眼下正是朝廷官员进宫或前往各部衙门点卯的早高峰,途经正阳门的人络绎不绝。
有资格和财力乘坐四抬大轿的人,虽然未必认识他,但却认识张显。
没资格和财力乘坐四抬大轿的人,就算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张显,却一定认识四抬的银顶官轿。
更别说其中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也认得他。
就比如鄢懋卿刚一下轿就迎面碰上的礼部尚书严嵩,他也是刚从轿上下来,之前被鄢懋卿开过瓢的家仆严年正在小心为他整理仪容……
“?!”
鄢懋卿明显注意到严嵩眼中划过一抹惊疑,甚至还特意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没有老眼昏花。
“见过严部堂。”
鄢懋卿见状淡然一笑,施礼拜了一拜。
如果历史轨迹没变的话,被他拜做义父的人就是这位,而不是翊国公郭勋。
“呃……”
严嵩迟疑了一下,依旧是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模样。
结果这一迟疑,鄢懋卿已经迎着无数死亡凝视飘然而去,走向人数最多的那道门廊排队去了。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严嵩沉吟了半晌,终是轻声问了严年一句:
“严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上回命你给鄢懋卿送去的二十两银子太过寒酸,反倒被他视作是一种羞辱,因此才未能成事?”
与此同时。
“景卿贤弟……”
排队的人群之中,一早腿着前来点卯的高拱亦是神色一阵恍惚,
“才一夜未见,他怎么坐着四抬官轿来点卯了?”
“难道他此前故意隐藏了家世,其实比我这三代京官的家世显赫的多,如今忽然决定不再伪装了?”
“不过他还只是一个庶吉士,此举是否过于张扬?”
“稍后还是寻个空当提醒他一番,免得引来他人嫉恨,以此事参他举止逾越……就是不知他还愿不愿与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