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先退下。”
鄢懋卿如此上道,郭勋越看越是觉得这小子合自己眼缘,索性决定不再打与他马虎眼,对亲信家仆和刘掌柜轻喝了一声。
“是。”
刘掌柜答应了一声,与其余家仆一同向院外退去。
“你也出去。”
郭勋又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亲信家仆,特意说道。
“是?”
亲信家仆一愣,嘴上连忙答应着,心中却多少有些意外。
刘掌柜闻言也是不解的抬了下头,眼中浮现疑惑之色。
需知他们这位勋贵主子平日里虽然“好聚书为诗,乐与文儒交”,但是骨子里看待那些个文官,却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在他的心中,文儒和文官完全就是两类人群。
而文儒一旦入仕成为文官,也就成了擦过屁股的丝帛。
他曾经如是评价擦过屁股的丝帛:
“这玩意儿丢入旱厕之后不但脏的更快,还臭的更彻底,就连农家从旱厕里挑粪上肥,还需特意将其拣出来扔掉,否则便要祸害庄稼,不如化在粪里的草纸。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绝对,但刘掌柜和亲信家仆平日里见的文官多了,细想起来也时常觉得不无道理。
而眼下不但中了进士、还选中了庶吉士的鄢懋卿。
应该就属于擦过屁股的丝帛范畴,或者是即将被拿去擦屁股的丝帛范畴。
换在平日,他们这位勋贵主子就算想拉拢此人,最多也就送了礼再与其寒暄两句,出门之后说不定就得啐上一口,还要立刻清洗刚才碰过对方的手。
可是今日,这位主子却连平日不离身边的亲信家仆也要屏退……
由此不难看出,郭勋对鄢懋卿这块“擦屁股丝帛”的态度,似乎与以往的那些个文官有所不同。
刘掌柜虽不知道郭勋如今面临怎样的困局,但他依旧有理由怀疑,郭勋的态度与鄢懋卿正在鹿鸣阁连载的《玄破苍穹》有关。
因为这位主子在早前看到《玄破苍穹》的时候,就曾有将此书献入宫中换取功劳的心思。
而这,对鄢懋卿来说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毕竟他们这位主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翊国公。
郭家自先祖郭英跟随明太祖南征北战,凭战功被封武定侯那一代起,便有子孙三代与皇室联姻,跻身权势显赫的勋臣国戚。
如今到了他们主子这一代,更是在这位主子的苦心经营之下,进国公加太师,使得郭家的地位和权势达到了大明朝建立以来的顶峰,朝中没有几人可出其右!
眼下主子显然对鄢懋卿另眼相看。
倘若鄢懋卿也足够上道的话,前途自然不可限量,那些个同科进士只怕羡慕都羡慕不来!
心中想着这些,刘掌柜的心思已越发活络起来……
……
先是屏退了左右,又拉着鄢懋卿进入屋内,连房门都仔细关好之后。
郭勋终于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此前的话笑容可掬的道:
“景卿小友,你当下一定是在思索老夫那双赢之策究竟是什么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翊国公,还请翊国公明示。”
鄢懋卿取来一个茶盏,用壶中茶水简单涮了一遍,给郭勋斟上一杯茶,而后立于一旁颇为配合的道。
“老夫欲将你正在鹿鸣阁刊印的《玄破苍穹》进献给皇上,不知你以为如何?”
郭勋只是瞄了一眼茶盏,便又盯着鄢懋卿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问。
“啊?”
鄢懋卿一怔,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船新版本!
《玄破苍穹》是什么?
那就是一部产自后世的网络爽文小说,其中绝大多数内容都是基于想象的胡编乱造,仅供娱乐消遣。
要论娱乐价值,鄢懋卿多少还抱有一丝希望。
毕竟这书在后世已经经过了市场检验,如今在明朝以期刊的形式连载,似乎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水土不服,至少还算有些令自己满意的销量。
而要论文学价值。
鄢懋卿就算是脑子瓦特了,也断然不敢将其与这个时代已经流传甚广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相提并论,两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可郭勋如今要将《玄破苍穹》进献给嘉靖帝,看中的显然不是它的娱乐价值和文学价值。
而是……玄修价值!
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玄修价值?
就算郭勋敢说,鄢懋卿都不敢认。
否则嘉靖帝若是真信了。
他上哪去给嘉靖帝找可以显示“玄修之力,三段”的魔石碑?
又上哪去找藏在戒指里的炼药师老爷爷?
还有那些一看就是使用网络起名器生成的天材地宝、天级药方、修炼功法和异火榜中的异火?
再者说来,嘉靖帝是好糊弄的么?
他虽然痴迷玄修,一生都在被方士欺骗,但是被他拆穿之后死无葬身之地的方士也不在少数。
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嘉靖帝身边说得上名字的方士中,得了善终的似乎就只有邵元节和陶仲文两人。
而这两个人既能得到嘉靖帝信任,又能得到善终,靠的其实是斋醮祈福禳病和所谓的房中术,还有那么一些早就被前人玩烂了的套路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邵元节如今已经病逝,自然不必多提。
就以如今嘉靖帝身边的红人陶仲文为例。
嘉靖帝体弱多病,他多次设斋醮为其祈福禳病,再搞点符水让其喝下,好了自然是自己的功劳,没好就可以说是患者心意不诚。
这不就是汉朝的大贤良师张角玩剩下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老套路?
不过陶仲文的运气也的确是好,因为嘉靖帝身子骨还挺坚强,每次都让他生扛了过来,功劳全都记在陶仲文头上。
还有陶仲文编造的那句“二龙不相见”。
嘉靖帝长子朱载基出生两月即夭折,后来次子朱载壡出生不久就被封做了太子,这句话也在其得了一次痘病之后就应运而生。
自此嘉靖帝对所有的皇子的都避而不见。
直到朱载壡年满十四行冠礼的那一天,嘉靖帝心血来潮在冠礼上与其相见。
结果加冠的第二天,朱载壡就突发恶疾,未能治好,病薨。
自此嘉靖帝对陶仲文越发深信不疑。
这就是陶仲文的运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类似的事例。
比如嘉靖帝两年前南巡行宫着火的事,途中他询问陶仲文,陶仲文答了一句“主火”,是夕行宫果然燃起了大火,宫人死者甚众,就连嘉靖帝都险些被烧死。
这究竟是不是运气,谁又说得清楚?
反正只有陶仲文凭借这些运气,所受的宠幸日渐水涨船高……
鄢懋卿自问自己没有陶仲文这样的运气,又自穿越之日起就对神经病一般的嘉靖帝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怎肯主动送上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