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湾的黄昏被涂抹成一种病态的赭红。海天相接处,浓墨般的云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推进,吞噬着最后的光线。风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巨兽,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咆哮,卷起浑浊的浪沫抽打在“福宁号”紧绷的帆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咸腥和铁锈般的压迫感。
“来不及了!”船老大陈彦信嘶吼着,声音被风声撕扯得破碎,“回风(台风)!是回风!跑不过了!找岛!找避风锚地!”
凌泉死死抓住湿滑的舵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舵轮传递着船体在越来越汹涌的浪涌中挣扎的震颤,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海图,又投向那片被乌云吞噬的海域。前方,只有一片星罗棋布的、如同被天神随手抛下的黑礁——鬼螺屿。礁群犬牙交错,暗流密布,是海图上标注的“死地”。
“左满舵!冲鬼螺西口!”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别无选择。
“哥!西口有暗礁群!”凌云攀在桅杆上,脸上雨水混着汗水,那道疤痕在昏暗天光下更显狰狞。
“赌一把!冲滩!”凌泉牙关紧咬,猛地转动舵轮!
“福宁号”如同离弦的箭,在风浪的推搡下,歪斜着冲向那片狰狞的礁盘!船身剧烈颠簸,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巨浪砸落,都如同重锤擂在胸口!船舱内,货物翻滚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苏月白死死抓住舱壁的铜环,素白的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她脸色苍白如纸,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每一次船体剧烈的倾斜,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她看着对面角落里同样紧抓固定物的白芷。白芷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已被海水打湿大半,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她脸色同样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沉静如古井,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紧绷。
“轰——咔啦啦——!”
船身猛地一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兽骨骼断裂的恐怖声响!船体被一股巨力狠狠托起,又重重砸下!龙骨触礁了!
“弃船!上岛!”凌泉的嘶吼穿透风雨!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涌入船舱!众人如同下饺子般被抛入墨绿色的怒涛!凌泉一手死死抓住被巨浪卷得晕头转向的凌云,另一只手奋力划水,目光在翻滚的浪沫中疯狂搜寻那两道纤细的身影!
“苏小姐!白姑娘!”
一个浪头劈头盖脸砸下!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凌泉呛咳着,眼前一片模糊。就在绝望之际,他猛地瞥见不远处一块凸起的礁石上,苏月白正死死抱住一块湿滑的岩石,半个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长发散乱,狼狈不堪。而白芷,竟在稍远处,一手攀着礁石,另一只手正奋力将呛水的船工老周往礁石上拖拽!她的动作在狂涛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
“抓住!”凌泉奋力游近,将呛水的凌云推上礁石,又转身扑向白芷!巨浪再次袭来!凌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腰侧!眼前一黑,被卷入冰冷黑暗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被冰冷和窒息包裹。凌泉猛地呛咳起来,吐出几口苦涩的海水。他挣扎着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