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腹地的闷热如同湿透的棉被,沉沉压在黎母山南麓的“鹰喙”黎峒。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草木灰烬的焦糊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甜腥腐烂气息。峒寨入口处新立的竹刺寨墙下,几具穿着汉商短褂的尸体被长矛高高挑起,凝固的暗红色血液顺着矛杆滴落,在泥地上洇开几滩粘稠的黑斑。寨墙上,黎族汉子们赤裸的上身涂抹着赭石与炭灰混合的诡异纹路,手中紧握淬毒的竹弓和磨得雪亮的砍刀,眼神如同受伤的豹子,死死盯着寨外密林深处影影绰绰的汉军旗号。
“帕隆头人!”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黎族青年冲进中央那座最大的竹楼,声音嘶哑,“汉人的兵又往前压了!弩机上弦!再敢近前一步,就让他们尝尝毒箭穿心的滋味!”
竹楼内,火塘的余烬明明灭灭。帕隆盘膝坐在一张斑斓虎皮上,须发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他手中摩挲着一把沉重的黎刀,刀身黝黑,刃口却雪亮如霜。他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青年脸上的刀疤,又投向竹楼外那片被血腥笼罩的寨墙,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
“汉人压价强收山货,盐巴掺沙,铁器以次充好,更夺我猎场,伐我神木…血债,需血偿!”他猛地将黎刀插入面前泥地,“告诉汉人的官!日落前不退兵,鹰喙峒三千口,便拿他们的血…染红今夜的月亮!”
寨外,临时搭建的汉军营地。
气氛同样凝重如铁。廉州府派来的安抚使陈文昭,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的文官,正焦躁地在营帐内踱步,汗水浸透了他簇新的官袍前襟。他身后站着几名面色阴沉的本地豪商,正是此次冲突的始作俑者。
“反了!都反了!”陈文昭指着峒寨方向,声音尖利,“区区黎蛮,竟敢杀我商民,抗拒天兵!韩统制!你的兵呢?为何还不攻寨?!”
水师统制韩世忠的亲兵队长赵猛按刀而立,脸色铁青:“陈大人!寨墙高险,毒箭难防!强攻伤亡必重!且…此事本就是你们压价太狠,强夺猎场在先!激起了民变!”
“民变?!”一个肥头大耳的盐商跳了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猛脸上,“刁民!都是刁民!不杀一儆百,日后琼州还有王法吗?!韩统制养兵千日,莫非是吃干饭的?!”
“你!”赵猛怒目圆睁,手按刀柄。
“够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凌泉掀帘而入,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沾满泥点,身后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白芷和凌云。他无视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代表“鹰喙峒”的墨点,又看向旁边标注的几处新发现的、低品位的锰铁矿点。那些矿点,如同黑暗中的星火,是他重铸格物院、打通新商道的希望,此刻却被这血腥的冲突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陈大人,”凌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黎人暴起,事出有因。强攻玉石俱焚,非上策。给我一日时间,入峒斡旋。”
“斡旋?”陈文昭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凌泉,“凌博士,你虽有些奇技,但黎峒凶悍,视汉人如仇寇!你进去,怕不是肉包子打狗?”
“我自有计较。”凌泉目光沉凝,“只需大人约束军兵,日落前不得妄动。”
“我也去。”白芷的声音清冽如冰泉,不容置疑。
凌泉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反对。他转身走到营帐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拆卸开的木箱。他蹲下身,从中取出一件结构精巧的物件——主体是一个半人高的木架,架子上固定着纺锤和纱锭,下方连接着两个踏板。正是他依据前世记忆,结合黎族传统腰织机改良的“脚踏纺车”原型机!此车以脚踏驱动飞轮,带动纱锭旋转,纺纱效率远超黎族妇女手工捻线的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