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铸铁水雷堆在坞角,如同废弃的坟冢。海风卷着咸腥,吹不散那股浓重的铁锈和硝烟混合的死亡气息。水师将领们围坐一堂,气氛凝重如铅。
“凌博士!”副将王魁第一个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水雷之威,有目共睹!此乃剿匪利器!岂能因一船疍民之失,便因噎废食?!海匪猖獗,沿海百姓日日泣血!此等妇人之仁,何以平寇安民?!”
“王将军所言极是!”另一名将领附和,“战场之上,岂能无伤?疍民误入雷区,实乃其命!岂能归咎利器?!”
“命?!”凌泉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那是人命!不是草芥!水雷无眼,不分敌我!今日能误伤采珠船,明日就能炸沉商船、渔船!此物…非正道!”
“正道?!”王魁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凌博士莫非忘了绥德城下焚天的猛火油?忘了无定河上染血的冰雷?忘了琼州城外那焚尽三千降俘的硝化棉?!哪一样不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怎么?如今倒嫌这水雷不够‘正道’了?!”
这话如同毒刺,狠狠扎进凌泉心口!绥德的烈焰、无定河的猩红、琼州城外的焦臭…无数血色画面瞬间翻涌而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腥甜。
“王魁!放肆!”赵猛厉声呵斥,却底气不足。
“我说错了吗?!”王魁梗着脖子,“对敌仁慈,便是对己残忍!凌博士若怕担这‘杀孽’,不如将这水雷交予我等!水师儿郎,自当为国除害,何惧身后名?!”
“水雷…我不会再用。”凌泉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不再看王魁,目光扫过沉默的众将,最终落在堆叠的水雷图纸上。“要除海匪,需先知匪踪。盲人摸象,终酿大祸。”
他走到桌案旁,拿起炭笔,在一张空白图纸上飞快勾勒。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一个形如倒扣巨钟的铜制共鸣腔体出现在纸上,腔体连接着复杂的皮膜、杠杆和一组精巧的齿轮传动装置。
“此物,名‘听涛仪’。”凌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抽离了所有情绪,“借水传声。铜钟沉海,声波撞船,回音经皮膜放大,由齿轮传动显于刻度盘…可探水下礁石、沉船…及…潜行之敌。”
“听…听声辨位?”赵猛愕然,“这…这能行?海上风大浪急,杂音无数…”
“总好过盲目撒雷,伤及无辜!”凌泉猛地打断他,眼中是刻骨的痛楚与决绝,“纵使探得模糊,纵使十次九空,也强过…再造冤魂!”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袋——那里,还装着那只冰冷的小草鞋。
图纸上,那铜钟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钟壁光滑,尚未铭刻任何纹路,却仿佛已映出海底无尽的幽暗与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