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滴入热沙滋滋作响,窑场里整日回荡着绝望的咆哮和铁锤砸碎废料的轰鸣。直至第七窑,窑火煅烧三日三夜后强行熄灭。
窑门撬开的瞬间,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烟雾散尽,一片朦胧青色中——两块三尺见方、厚如指甲、半透如冰的平板琉璃,静静躺在匣钵海砂之上!虽边缘微曲,内里仍有细密如蛛丝的气泡纹路,却是真真正正能透光的巨大平板琉璃!
“成了!”老窑工热泪盈眶,枯槁的手颤抖着不敢触碰。
凌泉却已卷起袖子:“不够!下一窑,加薄铜片衬底!把气泡给我压出去!”
又烧废了两窑。
终于,三块边缘齐整、气泡稀疏的一丈见方淡青琉璃板被成功取出!日光穿透厚实的板面,在地面投下朦胧却温暖的光斑。
“架起来!”凌泉声音沙哑却铿锵。格物院匠人、黎族派来的青壮、船厂调来的木工在沙地齐动手。
笔直的椰木为骨,严丝合缝搭出巨大的尖顶木架。沉重的琉璃板被麻绳悬吊,以蒸煮熬制的鱼鳔胶混合海藻泥勾缝密封。一座庞然的、泛着淡青幽光的琉璃巨屋,奇迹般矗立在廉州湾畔。
棚内,沙地炙烤如蒸屉。白芷蹲在垄畦间,十指泥泞,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铁力木种被深埋做垄骨,腐熟的椰糠混海沙作壤,竹管引入深井凉水而那关乎国朝商道的希望——七粒侥幸未被三佛齐搜去的丁香种籽(老孙头遗匣被渔民捞起)——正沉睡在垄畦温湿的沙壤中。
日子在燥热与焦灼中流过。
第一批种籽,僵死不出。
第二批,嫩芽初萌,隔日枯黑蜷缩!
“是瘴热!棚子太闷!”老窑工的儿子在棚外惊呼。棚内热得让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酸腐气。
凌泉盯着棚顶模糊的烈日,眼中血丝密布。“把琉璃壁泼湿,揭顶通风!”他咬牙下令。棚顶被撬开缝隙,清凉的海风涌入,棚温骤降。但三日后,拱出沙面的几株嫩芽如同受了惊吓,叶片蜷黄!
“不行…太娇嫩…”白芷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疲惫。棚内如炼狱,棚外海风烈,幼芽如坐针毡。
“光!是光不对!”凌泉猛地抬头!琉璃虽透光,但热带烈阳直射,对幼嫩苗芽如同钢针!前世的记忆碎片拼凑——温室需要散射光!
“黎弓!黎族的藤麻!”凌泉疾声吼道,“有多少拿多少!铺在顶棚上!”
淡青的琉璃天穹之上,坚韧的藤麻被细密铺展交织成网。酷烈的阳光穿透藤麻间隙,被筛碎、散射、柔化成了温润的光斑,均匀地洒落在垄畦上。棚内的燥热被中和成温润的暖潮。
枯萎的嫩芽旁,新的子叶顽强地顶开沙粒,在柔光里渐渐舒展出一抹娇嫩欲滴的新绿!生机,在死亡的阴影下悄然勃发。
九个月后。
琼州西角,一处荒僻渔岬。
月黑浪涌。嶙峋礁石间泊着两艘奇特的“棺船”。船型狭长低矮,船身被漆黑的桐油混合海泥涂抹,形制简陋怪异,船头却诡异地微微翘起,如同抬棺的独木舟,散发着不祥的死寂气息。几个黎族汉子与熟识水性的疍家渔人早已等候多时,神色紧张。船边,赫然堆着数十个长约五尺、黑沉沉散发着劣质石灰与草药混合气味的“薄皮棺”。
“开‘棺’!”凌泉低喝。
棺盖被小心翼翼撬开。里面不见尸骸,唯有一层层浸透药汁的细软藤麻衬底,上面密匝匝地躺着数百株高仅半尺、枝叶柔嫩的丁香苗!根须被特制药泥包裹成团,叶片油绿精神,正是从琉璃暖棚中精挑细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