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城伤兵营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浓重的血腥味、皮肉腐烂的甜腥、粪便的臊臭、草药苦涩的余味,以及无数伤兵压抑的呻吟哀嚎,混杂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在低矮泥墙和肮脏草铺间翻涌。凌泉扶着营门朽木,胃袋再次不受控地抽搐。白日城下那血肉磨坊的景象——折断的马腿、喷溅的脏腑、垂死战马呕出的黄绿秽物——仍在眼前晃动,混合着此刻营内更浓烈的死亡气息,化作无数细针扎刺着他的神经。他踉跄后退,扶住冰冷的土墙,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些酸苦的胆汁。
营内人影憧憧,却混乱如沸粥。缺胳膊断腿的士卒横七竖八地躺在霉烂的草垫上,伤口裹着看不出颜色的污布,脓血渗出,引来蝇虫嗡嗡盘旋。几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医带着学徒,在伤兵堆里艰难穿行,动作粗粝而疲惫。一个学徒正用锈迹斑斑的剪刀剪开一个伤兵大腿上粘连皮肉的裤管,黑紫的腐肉暴露出来,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老军医皱着眉,随手从腰间葫芦里倒出些浑浊的米酒淋在伤口上,伤兵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老军医却习以为常,用一块不知擦过什么的脏布按住伤口,对学徒喝道:“按住!拿针线来!金疮药!”
“按住?再按他就疼死了!”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女声陡然响起,压过了营内的嘈杂。
白芷背着那个半旧的桐木药箱,分开混乱的人群,径直走到那伤兵面前。她一身素青布裙,在污浊血腥的营地里如同一株挺立的翠竹。她看也不看那老军医,蹲下身,药箱放在脚边打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银针、柳叶刀、羊肠线,以及几个贴着不同标签的瓷瓶。最显眼的是一个宽口琉璃瓶,里面盛着大半瓶近乎透明的液体,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迥异于米酒的、近乎刺鼻的辛辣气息。
“你干什么?!”老军医被这突然闯入的年轻女子惊住,随即怒道,“哪来的女流!敢扰老夫救治!”
白芷充耳不闻。她动作快如闪电,取出一根三棱银针,精准地刺入伤兵大腿根几处穴位。伤兵痛苦的嘶嚎瞬间转为低沉的呜咽,抽搐的身体也瘫软下来。她这才看向那狰狞的伤口,眉头微蹙:“创口深及骨,边缘发黑,已有腐肉。米酒清创力弱,反增其痛。”她拿起那个琉璃瓶,拔开软木塞,那股强烈的辛辣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引得周围几个军医学徒都皱眉掩鼻。
“此乃何物?!”老军医厉声质问,眼中满是警惕。
“高纯酒精。”白芷声音平静无波,“取酒之精华,反复蒸提,去其糟粕,取其烈性。可杀灭伤口邪毒(细菌),防溃烂生脓。”
“酒精?!”老军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胡子气得直抖,“荒谬!酒乃五谷之精,性烈伤身!《本草拾遗》有云:‘酒性剽悍,过饮则元神涣散,气血沸腾!’岂能用于金创?邪毒?更是无稽之谈!伤口溃烂,乃风邪入体,气血瘀滞所致!当以温补内托,活血化瘀!你这等猛药浇淋,无异于火上浇油,戕害士卒元神!”
“元神涣散?”白芷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比之伤口腐烂,高烧惊厥,浑身脓疮而死,孰轻孰重?”她不再理会老军医,取过一块崭新的白棉布,用竹镊夹着,蘸满那琉璃瓶中的透明液体。
“住手!”老军医猛地伸手欲拦,“妖女!你敢!”
白芷手腕一翻,避开他的手。蘸满酒精的棉布毫不犹豫地按在那片黑紫翻卷的腐肉上!
“滋——!”
一股淡淡的青烟伴随着轻微的灼烧声腾起!伤兵在昏迷中依旧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一颤!
“啊!”周围的学徒和伤兵都惊呼出声!